牧屿吃了两个就不吃了。
因为那一盘羊肉牡丹还在发力,消化了一会儿还是饱得慌,要不是感兴趣,牧屿本该连这两个柿子也吃不下。
而且羊肉和柿子不能同时吃太多,牧屿本来就脆,现下年纪大了,也是该养生的时候了。
旁边的小孩不这么想。
“吸溜吸溜——”
“啪!”
“吸溜吸溜——”
“啪!”
院里这棵是火晶柿子,品种优良,即使有段时间无人打理,果子也非常优秀,称得上上品。
葳蕤吃得很快,也很利索。
他又抽出了那柄沏春,尖尖一挑就在柿子皮上开了个口,凑到嘴边一吸——
那无丝无缕,甜蜜馥郁的果肉就滑进嘴里了。
被嘬干的柿子就剩一张干干净净的皮,连汁水都不会滴下,在葳蕤身边堆起一座小山。
随着石台阶上的火苗逐渐灭去,葳蕤旁边的小山逐渐增高。
牧屿的表情也从—v—变成了—_,—
最终变成了—皿—
牧屿:别吃了都吃了一兜子了!
倒不是牧屿心疼那几个柿子。
主要是再吃要出问题了!
吃泡馍你唯唯诺诺,这会儿看见柿子你倒是重拳出击是吧?!
牧屿想起刚刚葳蕤爬树那个利索劲儿,没忍住闭上了眼睛。
爬树摘果儿,吃柿子比吃肉勤快。
真不愧是燕吗喽带出来的小吗喽!
葳蕤吃东西有一种专注的美感,压根没注意牧屿乌青乌青的脸,“吸溜”声络绎不绝,甚至牧屿闭了闭眼的功夫,柿子皮山又加盖了两层。
硬生生盖成了违章建筑。
某司砧眼闭了又闭,牙咬了又咬,最后还是试探开口:
“小吗、不是,小蕤啊……”
葳蕤头也没抬,从鼻腔里憋出一个代表疑惑的“嗯?”
他的声音含糊:“咋了牧叔?”
“你喜欢吃柿子啊?”
葳蕤咽干净嘴里的果肉,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
“一般,不算很喜欢。”
牧屿:?不是很喜欢你吃这么多。
葳蕤看懂了他的迷惑:“因为太干了。”
“干?”
什么干?
牧屿更迷惑了。
“吃咸了口干吗?”
可今天的羊汤还好啊?
“不是口干,是空气太干了,”葳蕤解释道,“我不太适应这个,会想吃点又凉又水的东西。”
葳蕤放下了手里的柿子,掏出手帕开始擦手擦剑。
“可是这不太正常。”
牧屿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葳蕤的意思,但他一时说不出口。
怎么说?
要牧屿跟十二岁的小孩说,他的故乡罔顾人命,贵胄一手遮天?
才许诺过“混个实习就行”,就要推翻自己的说法,告诉小崽子:你被派来这里,才不是渡过什么轻松愉快的混日子时光,而是要出生死破重围,搅起一州血雨腥风?
就算这是事实,葳蕤也迟早要知道、要去做,但让牧屿立刻说出来,也的确是困难的事情。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长于辞令的人。
这也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他只能看着葳蕤擦拭那柄被拿来剥柿子皮的沏春。
绢布划过雪亮的锋刃,拭去指尖和刃尖上粘稠的甜浆,给山水纹绣留下了道道橙色的伤痕。
葳蕤擦得很快,仗着沏春材质优良工艺精湛,不容易损坏,他的动作也称不上轻柔爱惜,确定没有果汁残留,就插回了发间的细鞘。
帕子被按在了身旁,连同柿子皮山一起收回了背包。
葳蕤起身,伸了个懒腰,曲着小臂抻了抻筋骨,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
“罗浮关内道的环境模拟了古国同地区的气候,理论上是没有淮南道岭南道潮湿,但这个理论也是有区域限制的。”
“丹州府虽是关内道地界,但有【天河】流经,应当没那么干才对。”
“更别提【天河飞瀑】,简直是个大型加湿器,论小区域的湿度,这里本该和淮南道不相上下。”
“偏偏今天一下星槎我就觉得不对劲,空气干得难受,好像那条河是假的一样。”
少年往前几步,走到院中,转身笑吟吟地背手而立,和牧屿对视。
春日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柿子枝条,洒在他身上,也落在他白发间挽着的银色细剑上,折出略带寒意的光。
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锋锐无匹,坚不可摧。
“牧叔,是【天河】所在的洞天出了什么问题吧。”
“我想,这可能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是疑问句,葳蕤的语气却很笃定,一点求证的意思都没有。
“去看看被突然封锁的洞天里,发生了什么。”
“您会让我去吗?”
牧家是本地世家,更有牧河丹州的传统,天河突然封锁,牧家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身为牧家人,您会让我去吗?
让我去发现真相,将您的家族推向万劫不复?
尖锐的沉默在院中回荡。
最后牧屿叹了口气。
“我不想,但我没有立场。”
葳蕤:“?”
牧屿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回来坐下。
葳蕤没有坐回去,而是往前两步,在牧屿面前蹲下了。
牧屿也没在意,给他解释自己的意思。
“不想,是因为我觉得你太小了,问责的事情我去做就可以,你没必要去和那群老东西打交道。”
“没有立场,是因为我是罗浮的司砧,作为六御,我要对仙舟万民负责,作为司砧,职权上我管不到将军府的武官。”
“至于牧家……如果牧家真的做错了事情,那就负起责任。”
“大不了我引咎辞职,回来守天河。”
说到这儿,牧屿笑了笑。
“回来吃酥梨,吃苹果,吃羊肉泡馍。”
葳蕤歪了歪头,没说什么,只挪了几步,挪回台阶上坐下。
得了这几句话,他又可以和这位长者并肩了。
“牧叔刚刚去见牧家家主,是只见了他一个人吗?”葳蕤歪歪头,眯着眼盯着树冠,“还是有其他人列席?”
牧屿没懂葳蕤的意思:“只有一个人。”
葳蕤“哦”了一声。
“那我就明白了。”
牧家毕竟是牧屿的家族,必然了解牧屿的性格,知道即使会让牧家败落,牧屿也绝不可能包庇分毫。
那么如果牧家也是此次洞天祸事的罪魁之一,必定害怕被突然回来的司砧发现真相,只能百般掩盖。
就不会仅仅派牧岳一个小辈去接人,也不会只有家主一人与牧屿谈话。
毕竟按照礼节,葳蕤借住牧家,是要去拜访主人的。牧屿却说不用,然后独自去见了人,连仪容都没整理一下。
感觉如果不是牧家仆从不多,牧屿一时没找到传话的人,牧屿自己都懒得去见。
这都说明了牧家的家主没什么份量。
没什么份量的家主,是没有能力瞒住事实的。
除非没有事实。
“所以牧家不曾参与。”
不曾参与是好事,但也有点坏处。
葳蕤挠挠头:“可这样的话,我们从哪儿查起呢?”
牧屿默默掏出了设备:“有人肯定知道。”
葳蕤凑过去,看见设备上显示的名字。
【燕马骝】
【申请通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