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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杨明志如弹簧似的坐起来,先不管熟睡的妻子,第一时间洗漱干净,以迎来在莫斯科的最后一天。

厕所内弥漫着肥皂味,走廊里却是煎肉的香气。

安妮,她已经恢复了?

昨日夜里,女佣安妮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静养。虽然自己在莫斯科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坚持到接应的车辆到来,正是她的职责。周一的早饭午饭还是要做,纵使额头有伤,面包要继续烤,土豆要接着煮。当前还是要应付十多人的伙食,累也必须忍着。

安妮真是太累了,那些卫兵们翻箱倒柜的搬运将军的物资,轰隆隆的响声着实恼人。

她闭着眼忍耐着,心里腹诽几句,还是沉沉的睡去。

太阳照常升起,她也照常起床。

天蒙蒙亮的时候,独立厨房的烟囱已经冒气炊烟。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当她拎着一篮子土豆片试图扔到林子的大树下时,才注意到,整个城市竟然被一层灰暗的薄纱笼罩着。

“是烟尘!着火的建筑还在冒烟?!还是有些建筑的大火尚未被扑灭。”

安妮从未想过莫斯科市区居然又成了战场,昨日德军展开一轮空袭,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呢?

目睹恐怖一幕令人惊恐,一想到今日就有权跟着将军离开,纵使去寒冷的西伯利亚,也比被炸死好。

“我必须活着,我得把将军夫妇伺候好。这样我才有更多的钱,改善我孩子的生活。”

……

和妻子匆匆吃罢早餐,杨明志闲来无事,直奔楼下的庭院左顾右看。

大树倒塌砸毁了部分围墙,四散的砖头虽被清理一番,整个场面依旧糟糕。

“还有一堆玻璃碴子堆在墙角。真是的,窗户没玻璃,夜里还挂着微风,长此以往非得吹我一个偏头疼。”想到这儿,他都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这便轻轻敲打几下。

正在这时,格里申科少尉匆匆跑来。

“报告将军!您的所有个人物品都装箱了,您看,就是这些箱子。”

杨明志侧目看去,只见有五个木箱整齐摆放在独立厨房的墙角之下。

“木箱?你们从哪搞到的?”

“就是厨房里的那些。”

原来,这栋宅子里的粮食储备都是塞在木箱中,用以便捷的运来。一个木箱曾装着两个麻包,其中则是合计一百公斤面粉。另外的木箱则是散装的土豆。至于牛肉,基本的内务部的专员每天骑自行车运来。

由于刚刚经历空袭,莫斯科肉联厂遭遇破坏,厂区暂停工作,导致所有卫戍莫斯科的军人的肉类供应都中断了!

中断的不仅是肉类,杨明志站在庭院里,目视着天空中依旧弥漫的烟尘,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静的厉害。

“昨天晚上就停电了,莫非现在还没来电?”

他又连忙跑回屋内,按动开关,大厅内的那盏白炽灯依旧黑暗。

现在,莫斯科正面临着大停电。不是因为防空而被迫的无差别灯火管制,单纯是因为,有两枚V1火箭直接把城郊的发电站炸了个稀巴烂!

电能对于城市,绝非令灯泡明亮那么简单。

四座发电站为莫斯科提供电力,其中一座的所有汽轮机被炸毁,该发电站遂终止一切工作。而其余发电站为保护现有的设备,空袭进行时,工人们紧急终止已经运行数年的电力机组停车,又连忙搬来砖头、木箱,以求用五花八门的东西堆在机器上,试图构筑一个屏障,以将轰炸的伤害降到最小。

那些生产完毕的发电机组,通常是不应该突然停车。既然所有燃气轮机停止运作,想要它再度启动,这首先需要数个小时的调试,以确定突然停车没有对机组造成损害再度启动。即便它重新开始运行,想要达到能力输出峰值,也需要时间。

九月七日,星期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了,完好的三座发电站依旧处于停运状态。

城市依旧处于危险中,机组何时启动,发电站需要得到莫斯科市委的批准。

没有电力,白天的城市依旧昏暗,那是飘荡在城市上空的灰黑烟尘,还有紧急升空的、高度仅有500米的防空气球组成的乌色云彩。事实过于滑稽,城内许多地方的废墟依旧在焖烧,烟雾将白色气球熏黑。

对于坚决留守的莫斯科使命来说,他们就是抱着一种与城市共存亡的殉道者般姿态,和他们尊敬的领袖一道,牢牢坚守住。

大部分的居民区,一到夜里九点就落实灯火管制,居民用电被切断。国营商店还特别限制蜡烛的使用,固然这对人民日常生活造成巨大障碍,一想到灯光有可能诱导敌人的夜间轰炸机偷袭,朴素的市民对此就毫无怨言。

平民百姓可以忍受困难,何况家家户户用上电的日子也才十多年。普通市民最关心的实际上轰炸之后,城市的粮食供应是否能维持。

对电力最敏感的当属城内的各个工厂!

莫斯科市区内的工厂几乎都在做军火。电力驱动车床的三角卡盘疯狂运转,车刀将一块大致形状的棒料,通过车削、镗孔等工艺,加工成迫击炮弹弹胚。这是比单纯铸造快上十多倍的加工工艺,也只能依靠大量的车床和熟练的技工,才能生产可供前线步兵师疯狂消耗的弹药。

而今,没了电力,所有车床全部停车。唯有少量又古老的蒸汽车床,能够继续运作。

杨明志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一场轰炸下来,一百多枚V1火箭重点袭击了莫斯科市区的西南部与南部。

根据收敛的尸体统计,以及死在医院的热,截止到九月六日晚上十点,袭击共造成350名士兵和210名市民死亡,另有720名士兵和1530名市民不同程度受伤。

待到天亮后,死亡人数进一步上升不多,又有一百余人因为轰炸后的次生灾害去了医院。

唯一值得庆幸的,莫斯科作为一个临时的后勤节点,这里储备的药品很多,准备前往前线的军医卫生员人数充沛。

突然出现两千多伤员,莫斯科现有的医疗能力完全应对成功。

可还是有近三千人伤亡,失踪者亦有数百名尚未从废墟里挖出尸体以定性。

冷血的讲,死伤如此,相比之前线的部队伤亡,它实在不算严重。

空袭带来最糟糕的境况,即城内多条通向西方的公路遭遇严重破坏。

本时空的苏联是铁路优先公路发展,联盟基本不存在什么公路体系,很多公路完全是“人走出来的路”,冬季它能变得硬邦邦,春夏连续几场雨,旋即成了泥塘。

要说哪里的公路最好,当属莫斯科和她的卫星城卡卢加、梁赞、波多利斯克和图拉。莫斯科城里主干道皆铺设柏油,通向卫星城的也都是许可T34坦克狂奔的水泥大路。

因为交通的便利,来自东方的各类物资与弹药的陆路运输交通线,往往会选择通过莫斯科市区,以送给西方面军。

几条重要街道被迫封停,莫斯科市委在大清早发出动员令,大量市民组织起来,进一步清理废墟残骸。包括那些因电力中断不能继续生产的工人,也带着工具,去帮助士兵清理杂物。

军民在大清早得到了一条死命令:48小时内,列宁大街路面的弹坑全部填平铺设柏油,两侧所有建筑废墟清理干净。

仅凭那些依旧漂浮的烟尘,杨明志就能断定莫斯科受的伤很严重,不过她是一座英勇的城市,修复创伤的能力也是极强的。

“唉,有没有电跟我已经没关系了,去了新西伯利亚,那里有电就是最好的。”

他调整一番心态,看看腕表,寻思着自己滞留于此的时间不到十个小时。

想到这儿,不禁悲从中来。

“真是一个悲剧,我还以为能拿到这栋房子的使用许可证呢?没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格里申科安慰说:“将军,这个房子您的使用权是毋庸置疑的!”

“算了吧,因为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去了古比雪夫,我就成了继任者。现在,我要去新西伯利亚。说真的,苏联的制度真是好极了,它不是我的私有财产。你瞧。”杨明志指着砸塌了围墙的大树树冠,“正因为不是我的私有财产,我也不用为房子的损坏痛苦。走吧,走吧,我把它上交,领袖肯定会在新西伯利亚再批给我一间房。”

“那是当然的!您是将军,我想,我和其他同志,也能沾您的光住在大房子。”

“也许吧。”杨明志耸耸肩,继续目视着庭院里的箱子。

格里申科顺势说:“您看,房子的确是国家的,这些货物都是您的财产。”

“是啊,粮食!战争之中,粮食比黄金宝贵无数倍!”

“您说的很对。所以我们将所有粮食全部装箱,包括那些堆在厨房角落的所有马铃薯。”

“什么?那些马铃薯?它们……它们可不是我花钱买的。”

格里申科觉得自己帮将军做了一件好事,他眉头紧皱,“将军,那些粮食……”

“拿出来,留在厨房里。我告诉你,除了我花钱买的,其余粮食一概不要。”

“可是……我们已经装箱了,甚至钉了钉子。再说了……”

“还是让我来解释吧。”

头上缠着一圈纱布的安妮,她因个人原因没有去汇报自己受伤,故而莫斯科的灾害统计就漏掉这么一位伤者。事实上,还有数百名市民受伤较轻,他们朴素的不希望给医疗系统添麻烦,故意隐瞒了自己的伤情。

她听到了户外的争吵,就停下了手中削土豆皮的工作。

杨明志看了她一眼:“现在情况如何,还头疼吗?”

“有一些,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将军,我必须告诉您,除了给您和其他人准备的午餐,其余粮食全部装入木箱了。您或许以为这不合规定,我必须告诉您,厨房里储备的那些粮食,都是供应您和我们的,甚至仓库方面已经销账了。为了不浪费粮食,我们应该把它们带上。”

“唉?是这样吗?”

杨明志不禁摇摇头,既然兼任“食品保管员”的厨娘都这么说,想来这就是事实。

不过杨明志不想做一个贪婪的家伙,有道是君子有所得有所不得,他还指望以这种价值观能够多给自己捞一些以后所需的资本。

“好吧,所有的粮食运到西伯利亚。此事我应该向上级说明一下,所有等到我们到了目的地,首先吃这些自带的粮食,再去领取或购买新的。或者,到了目的地后,粮食一并捐给当地的学校,让孩子们多吃一些总没坏处。”

“将军。您……您真是仁慈。”格里申科对这一席话真是大为感动,他的情绪就写在眼睛里。

“哦,少尉同志,你既然把箱子都钉死了,其余箱子又都是些什么?”

“是您接收的内务部的礼物,还有购买的启动东西。例如大量的酒,还有大量的肥皂。您看那一个箱子,那里面都是您这几天购置和领取的衣物。”

杨明志点点头,他刚刚在房间里看过一遍,确实自己的绝大部分私人物品已经荡然无存,想必都已经装箱。

只是他还是有着一个人类固有的毛病——担忧落下什么。

如此稍稍一想,确实有件事尚未解决。

“格里申科少尉!”

“到!”

“你开车把我拉到昨天照相的照相馆,我得把照片拿走,你来开车。”

“遵命!”

“其他同志,你们也不用继续围着。你们去楼里,从一楼到二楼,搜索所有忘记拿的东西,给我一并装箱。记住,不准落下一块肥皂、一卷牙膏!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属于我们的,能拿走的全部带走。不属于我们的,全部留下。”

众多的物品里,最重要的还是属于自己和妻子的那个小木箱,具体而言是箱子中的两件珍宝——一顶破损的八角帽和一条红色肚兜。除此之外,最有现实意义的,莫过于存折了。

对啊!今天可是星期一!管他什么大轰炸呢,我得去银行把钱都取出来。

有什么别有事,没什么别没钱!

一想到这里,杨明志觉得上午不禁得把照片的事搞定,钞票也得取出来。

轿车就停在庭院里,不用的时候,其上一直罩着一条防尘帆布。格里申科已经做起司机的工作,他在驾驶室静候着,很快见得将军拉着夫人的手匆匆走来,又迅速上了车。

“将军,我们去哪?”

“先去银行,去列宁大街的网点。”

“好的,请您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