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生咳嗽了一声,“素君……你睁开眼看看,这儿可不是家里……”
唐素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旋即便撞上数道目光,妹妹唐素颖更是一脸姨母笑的看着她。.
唐素君顿时就清醒了一大半,红着脸低下头,“我……刚才打了个哈欠……”
她连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始吃起了东西,然而刚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哎!这臊子……”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蓝布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咱娘让带的锅盔,你们要不要?”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老周掰了块锅盔泡进汤里:“闺女,你这锅盔要是搁旧社会,能当传家宝!”
“要说这锅盔啊当年我在西安支边,啃过比这还硬的——”
“爹!”老周的女儿小芳突然探过头来,“您又要讲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她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掀开盖子露出半块五仁月饼。
“这位同志,谢谢你们的锅盔,喏,我这里有月饼!”
“呦呵!这玩意我稀罕!我给你点肉干换!”石虎第一个凑了过来。
众人交换着彼此自带的干粮,一片欢声笑语间,列车继续行驶。
临近傍晚时,车厢连接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紧接着,车厢突然剧烈颠簸起来。
热水瓶在行李架上叮叮当当摇晃,唐素颖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摔在地上。
列车广播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路段正在检修,列车将临时停车二十分钟。”
“得下去透透气。”李冬生说着站起身。
其余乘客也都纷纷起身,在车上坐了一天一夜,难得的透风时间都不想浪费。
列车员也打开了车门,站台上的风裹挟着煤灰味灌进车厢。
唐素君抱着包袱跟着人群下车,李冬生和石虎几个老爷们站在站台边上抽烟。
夕阳把钢轨染成金色,远处有几个戴草帽的铁路工人正弯腰检查道钉。
感受着越来越暖和的空气,唐素君知道自己就快到家了。
“姐,你说咱爹还能在四九城找到活计吗?”唐素颖踢着小石子,声音突然低下去。
唐素君闻言,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忧虑,“官复原职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我想也是,爹娘的来信里都没提这件事,恐怕……”
“算了,”唐素君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总之咱们一家能团聚了就好,这比啥都强。”
“我赞同。”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唐素君惊诧回头,李冬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
唐素君被吓了一跳,“要死啊你!”
李冬生嘿嘿一笑,手里的香烟明灭不定:“两位唐小姐,聊什么呢?”
唐素君娇嗔着锤了锤李冬生胸口,“聊你呢!素颖问我你啥时候这么鬼精了!”
李冬生无奈的撇了撇嘴,抬手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我这不是看你大冷天的站风口说话,心疼嘛。”
他脱下自己的灰布手套,给唐素君戴上,“戴好了,可别生病了。”
李冬生的体温透过手套传来,唐素君心里一暖。
“你们这么久没回家,还能找到路吗?”李冬生调侃道
唐素君噗嗤笑出声:“放心吧,闭着眼都能摸到家门口。”
李冬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冰凉的手焐在掌心:“那就好。等会儿到站,我们一起回去。带着孩子,让爹娘看看他们的外孙。”
唐素君的脸腾地红了,幸好暮色掩盖了这份窘迫。
她挣脱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扣住十指:“你怎么知道是外孙?万一是个丫头呢?”
“那更好。”李冬生低头轻吻她发顶,“让咱闺女跟着你学认字,然后我带她学打猎,当咱新中国第一个女猎人。”
“李冬生!”唐素君又急又臊,锤了锤李冬生胸口。
“咳!”老周的旱烟袋敲在铁皮垃圾桶上,“小年轻注意点影响,这是公共场所!”
此时,车厢里探出几个看热闹的脑袋。
“周叔,不服气您也给您媳妇叫上呗!”
“嘿!你这小子!”
暮色中的信号灯突然转为绿色,广播里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呛话。
“上车吧。”李冬生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等会儿到站,先去国营饭店给你买碗热汤面。”
列车重新启动,天边的云霞已褪成青灰色。
车窗映出城市璀璨的灯火,像撒了把碎金子在天鹅绒上。
唐素君感觉胃里轻轻一沉,这才惊觉从早晨到现在,火车已经载着他们跨越了大半个中国。
夜幕降临时,列车员开始叫卖卧铺票。
李冬生摸了摸兜里的粮票,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唐素君换个卧铺,却见她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唐素君靠在车窗上打盹,迷迷糊糊间还在呢喃爹娘的名字。
他轻轻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听见远处传来列车长的报站声:“前方到站,四九城西站......”
……
另一边。
四九城的胡同深处。
一座朱漆剥落的四合院在暮色中静默。
一个看上去年龄约莫刚过而立,头发却已白了一半的中年男人,站在中院的青砖地上,望着檐角下垂头的石榴树发呆。
树杈间挂着个褪色的鸟笼,正是十年前他亲手编给素君的生日礼物。
爱此人正是唐素君的亲生父亲——唐元山。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青灰色的院墙上,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底下发黄的土坯。
唐元山站在四合院的影壁前,指尖抚过砖缝里钻出的野草。
恍惚间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光景——那时影壁上还贴着崭新的“劳动光荣”标语,女儿们穿着碎花布衫在院里跳皮筋……
“他爹,素君她们快到站了。”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女,端着煤油灯从东厢房出来。
她鬓角的白发在光晕中泛着银光,浑身透露着一股优雅矜持的气息。
唐父摸出怀里的搪瓷缸,缸底沉着没喝完的茉莉花茶。
“当年咱们刚分到这院子时,”他用袖口擦了擦石桌,“素君才这么高,总在石榴树下背毛主席语录。”
他比划的手势停在半空,仿佛还能触到女儿柔软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