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玉萦是什么关系?”赵玄佑脱口问道。
牢房里的崔令渊纹丝未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若指望我回答,要么试试用刑,要么试试别的条件。”
崔令渊是大理寺羁押的重犯,别说赵玄佑才出大牢还闲赋在家,即便没有坐牢的事,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无权对他用刑。
赵玄佑进来这么久了,旁边牢房的崔在舟只是扭头看了他几眼,连骂都骂不出声,显然是重伤未愈。
他再度朝崔在舟投去一抹视线,唇角扬起一抹嘲弄:“崔在舟继续这么关下去,应该挺不了多久。莫非你连亲儿子的死活都不在乎了?”
“在乎又如何?倘若公府没了,我和他是活着跟死了也没有分别。”
崔令渊答得断然,赵玄佑自然明白他的态度。
隔着铁栅,崔令渊的目光沉沉看向赵玄佑:“助我脱困,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做梦。”
赵玄佑与崔家早已结成死仇,为了扳倒兴国公府,他不惜跟惹人厌烦的裴拓合作,结果功亏一篑。
结果玉萦的一把火,不仅烧掉了公府柴房和崔夷初,更是将整座公府和崔家所有人都架在了烈火上炙烤。
“那你不必在此浪费时间,我什么都不会说。”崔令渊说到这里,声音反而轻松了几分,“那日你闯入公府问东问西一无所获,知道为什么吗?一切都是我亲手安排的,连在舟都不知道。”
赵玄佑明白,崔令渊并非装腔作势。
潘循将公府下人反反复复审问了几遍,没有一个人知道柴房的井里埋着尸体,足见崔令渊所言不虚。
崔家死罪已定,别说是言语羞辱,即便动刑,也不可能让崔令渊开口。
但玉萦最后露面的地方是兴国公府,抹去她痕迹的人是崔令渊,倘若崔令渊不开口,他根本没法追查玉萦的下落。
找不到玉萦,那他如何问她为何要跑?!
赵玄佑这一生从未受制于人,此刻几乎爆起青筋。
他死死握着双拳,沉声道:“贡珠案大局已定,兴国公府必定遭受重罚,不过我的确有一计救你。”
“什么计?”一直不动声色的崔令渊猛然睁开眼睛,定定看向赵玄佑。
但赵玄佑并不着急回答,反问道:“那天晚上闯进兴国公府的有几个人?”
崔令渊明白,不拿出点东西,赵玄佑也不会轻易交出底牌。
“至少三人。”
“你杀人了吗?”
崔令渊摇头。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把尸体埋起来?”
“你倒是掘地三尺,查得彻底。”
赵玄佑咬牙,着力将骨节捏出了响声,“你到底为什么要掩盖火灾?应该不是为了遮掩贡珠吧?”
“我答了这么多问题,该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崔令渊缓声道,“事到如今,我根本不在意起火之事,只有你能给我指一条明路,我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玄佑眼底如有浓云翻滚,他指了指一旁的崔在舟。
崔令渊愣住了。
“弃卒保车的事,不应该很熟悉吧,上一回不就是这么脱身的吗?”
陶成于他而言,的确是个小卒子,但崔在舟可是他的嫡长子,怎么可能说弃就弃?
“可即便是……他顶罪……”
“从那些贡珠被搜出来的那一刻起,兴国公府就已经完蛋了,不过,你如此老奸巨猾,只要你活着,再挣一份家业也不难。明路我已经指了,该你把那天晚上的事仔仔细细说一遍了,倘若失言,我不介意再重伤一人。”
活命的确是最重要的,崔令渊听着赵玄佑的威胁,眼神复杂。
智计过人,又文武兼修,倘若一直是他的乘龙快婿,该有多好?
崔令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天夜里至少有三个人潜入了公府,他们既了解公府的地形,又武功高强,能把夷初从轻云院掳到柴房,又能把柴房旁边的水缸全部掀翻,在纵火之后还能从公府全身而退。我自问养了不少手下,但也没几个这样训练有素的人才,也不知道是哪一处的顶尖高手。”
赵玄佑的心突突狂跳了起来。
不管是把崔夷初掳走还是把水缸掀翻,这都不是玉萦能办到的。
这意味着她至少有两个帮手,两个轻功、身手顶级的帮手。
赵玄佑突然回想起年初一在御书房前与太子的那番争执,当时太子一口咬定是他纵火烧死了崔夷初,而他也反唇相讥指责了太子。
东宫卫率高手如云,但太子绝不可能帮玉萦烧死崔夷初。
除开太子和他之外,在京城之中,既有这般身手出众的手下,又跟玉萦相识的人只有一个——赵岐。
赵玄佑倏然起身。
崔令渊眯起眼睛:“你知道是谁了?”
赵岐虽然年纪小,可有皇帝和宁国公的精心关照,手底下能人辈出,不逊东宫。
倘若玉萦向他开口要人,他一定应允。
赵玄佑没有吭声,神情看起来还算镇定,心中却似被热油煎熬。
千算万算,没想到玉萦竟然被赵岐那个毛头小子带走了。
“你所说的玉萦是谁?她是纵火之人?”他的确不知玉萦是何人,但赵玄佑苦苦追查,显然是为了这个玉萦。
崔令渊想起和离之时,曾在泓晖堂里见过赵玄佑身边的丫鬟,年纪比夷初略小一些,模样与夷初相似不说,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就是赵玄佑要找的玉萦吗?
若那张簪子图是她留下的……那么她是他和闻昔的女儿……
“与你无关。”丢下这句话,赵玄佑快步离开了大理寺监牢。
知道是谁出的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赵玄佑虽然闲赋,但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潘循既已将贡珠案移交给了大理寺,自是得了空闲,对他言听计从。
当下锦衣卫众多人马密布细网,安置眼下,盘查赵岐留在京城的人手。
很快便有了消息,原来别院的两个护院都是赵岐的人。
查到冰云和阳泉之后,事情就简单多了,锦衣卫顺藤摸瓜,从京城查到箬叶庄,又从箬叶庄查到了扬州。
赵玄佑骑马夜行追到了扬州,抓到了留在明月楼的冰云和阳泉,却不见玉萦母女的下落。
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了。
所有的线索断在了这里。
赵玄佑站在明月楼前,看着秦淮河上往来如织的乌篷船,忽然明白她为何要来这明月楼。
江南水道密集,乌篷船随处可见。
她上了船,便如一条鱼跃入了水中,再也无迹可寻。
她并不是要投靠赵岐,她只是借助赵岐的力量报仇,借助赵岐的力量离开京城,然后将赵岐甩开。
可他没资格嘲笑赵岐,早在京城假死的时候,她便已经甩开了自己。
在她心里,他竟是连赵岐都比不上吗?
得知她还活着的时候,赵玄佑心里就明白那具多出来的尸体是为了应付他。
他不懂她为何非走不可,他不甘心,不信她会这般无情。
执意追查的结果却令他更加失望。
她对他,从来都是曲意逢迎,逢场作戏。
所谓的同床共枕、耳鬓厮磨,不过因为他是侯府世子,而她恰巧是侯府丫鬟。
他已经没法再找到她。
她也根本没想让他找到。
泓晖堂里的恩爱缠绵,她可以毫不迟疑地丢在身后,不带半分留恋。
唯有他被泓晖堂的缠绵悱恻蒙住双眼,执迷不悟。
仲春时节的江南,细雨如丝,流云融融,赵玄佑闭上眼,仿若坠入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