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并不算远,快要走回那座小院时,裴拓顿住了脚步。
“玉萦,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好。”
院门口的灯笼半昏,让裴拓的神情和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一直以来裴拓待她都很好。
不管是在行宫时讲课,还是后来给她字帖和四书五经,连离京之前都帮她弄到了营造图。
玉萦从他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却从未回馈过什么。
听到裴拓这样说,玉萦有些感慨,又有些窘迫,只迂回地说:“京城的事裴大人应该听说了吧?”
“嗯。”
在京城分别时的场景仿佛还是昨日,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成了青州知府,而她成了清沙镇上的首饰铺老板。
看着玉萦那双神采流动的眼眸亮晶晶的,裴拓轻声一叹:“我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那是裴大人不屑去做罢了,我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出此下策。”
玉萦微微垂眸,别过目光去。
裴拓为人正直,应该很不赞同她放火报仇的做法。
从前裴拓给她讲过许多圣人书上的道理,她学得认真,显然一句都没听进去。
“并非下策。”裴拓郑重道。
“啊?”玉萦诧异地睁大眼睛,心头微动,“怎么会呢?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下策。”
倘若不是因为丁闻昔的秘密着急离京,也不会用这般决绝的法子。
“能扳倒兴国公府的计策,怎会是下策?放眼满朝文武,有几人能做到?”
“兴国公府出事了?”
“你不知道?”
“不知。”
离开京城后,他们三人在船上漂泊了大半年,直到来了清沙镇后才落地安家。
既是切断了与过去的联系,自然不会去打听京城里的事。
“只是柴房起了把火,兴国公府怎么会到惹麻烦呢?”
当初她让温槊把娘画的簪子图放在崔令渊的书房里,就是为了让崔令渊忌惮。
娘是出逃宫女,崔令渊必然不想让人知道他和娘的私情,即便玉萦在公府纵火,也一定会帮忙遮掩。
裴拓看着玉萦眼中的迷惑,斟酌片刻,缓声道:“据说是锦衣卫去兴国公府查探的时候,在崔夷初的棺材里找到跟贡品一样硕大的珍珠,顺藤摸瓜查下去把兴国公府带出了泥。”
他没有赵玄佑,只说锦衣卫。
玉萦当然明白去兴国公府追查的人是赵玄佑,也明白打开崔夷初棺木的人是赵玄佑。
赵岐说他进了刑部大牢,应该与此事有关。
玉萦没顺着往下说锦衣卫的事,只问:“崔令渊被抓了?”
“抓了,不过最后是崔在舟顶下了所有的罪责,还没行刑,他就死在了狱中。”
崔在舟居然死在狱中,那沈彤云岂不是成了寡妇?
不过她有显赫的娘家,又有皇子表弟,日子应该不难过。
“崔令渊呢?”
玉萦如此在意崔令渊,令裴拓有点意外。
眼前这个娉婷袅娜又灵动照人的女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侵吞贡珠是大罪,即便崔在舟顶下主犯,其他人论律也该流放。只是宁国公不忍孙女受苦,与朝中许多大臣联名上奏请陛下从宽处置。陛下夺了崔令渊的一等公爵位,查抄了公府,将崔氏众人贬为庶民。”
玉萦抿唇不语。
果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崔在舟和崔夷初都死了,崔令渊居然还活着。
“居然又让他躲过去了。”
裴拓道:“没了公爵位,往后他也不能再作恶了。”
“难说。”
裴拓一直以为,玉萦跟崔夷初是死敌,现在看来,她似乎对崔令渊更加厌恶。
他明白玉萦不愿意说这些,遂道:“从前读书科考时,总想着为民请命,惩奸除恶,等到真做了官,方知这八个字并非书中写的那般简单。身在朝中,要按律行事,要揣摩上意,要应付同僚,多得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奸臣们诡计多端,不按常理出牌,一味因循守旧、墨守成规,根本无法与他们相争。”
“我只是放火烧了柴房,其余的功劳我可不敢领。”
扳倒兴国公府,是赵玄佑和锦衣卫的功劳。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你种的因,就不会有锦衣卫得的果。我也是在京城得了姑娘提点,才渐渐明白书里的道理。”
“什么道理?”
玉萦不觉得自己行事有什么章法和道理,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崔夷初是她两世的仇人,前世杀了她夺走她的孩子,今世又几番对她痛下杀手。
她没等到兴国公府倒台,只能赶在自己离京之前报仇雪恨。
大仇得报之时,玉萦只觉得痛快。
至于兴国公府倒台,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不懂,”玉萦随意笑了笑,只是笑容里还藏了几分不安,她有想问的事,只是不知从何启齿,“查清了贡珠案,锦衣卫算是立了大功了吧?”
“嗯,负责此案的千户潘循,还被陛下擢升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那他呢?应该早就放出来了。
裴拓见她若有所思,神情似欲言又止,很轻易地猜到她如此迟疑地人是谁。
“世子如今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回了西北,仍为明铣卫主帅。”
简简单单三句话,令玉萦释然。
回西北也好。
赵玄佑这一世会留在京城,本就是因为她以崔夷初的身份求他留下。
现在崔夷初死了,她逃走了,他也回到了明铣卫,总算是各自安好,互不相干了。
“如此,”玉萦朝裴拓露出个感激的笑意。
裴拓并不知玉萦对赵玄佑是什么态度。
从前见到他们俩时,感觉得到赵玄佑很宠爱玉萦,玉萦侍奉他也殷勤乖巧。
按理说,玉萦要去兴国公府放火,第一个要求助的人该是赵玄佑,偏偏赵玄佑什么都不知道。
她对他,竟是全不在意吗?
犹豫片刻,裴拓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想见他?”
“我没有不想见任何人,只是想跟过去的事划清界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么说起来,是我打扰你的清静了。”
玉萦却是笑道:“还好遇到的是大人,大人应该会为我保密吧?”
“那我如今该怎么称呼呢?”
“丁萦。”
裴拓眉梢一动,瞥眼看向不远处的温槊,“那你们是……”
“他是我娘的义子,是我的弟弟。”
裴拓颔首,“关于丁姑娘的一切,我珍藏于心,不会泄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