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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4

第二天一早,宝玉又往贾母处来催着派人去接。

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了,宝玉这才放了心。

见面时就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告诉她,又要给她看诗。

李纨等人于是说道:

“先别给她诗看,先跟她说韵。”

“她来晚了,先罚她和诗:要是好,就请入社;要是不好,还要罚她请了客后再说。”

湘云笑道:

“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

“拿韵来,我虽然不行,但勉强也能献丑。”

“只要让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愿意。”

众人见她这般有趣,越发喜欢,都埋怨昨天怎么忘了她,于是赶忙告诉她韵。

史湘云因为兴奋,等不及推敲修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里早已想好,随即随便用纸笔写了,先笑着说道:

“我倒是依韵和了两首,好坏我也不知道,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说着递给众人。

众人说道:

“我们的四首也算绞尽脑汁了,再一首也写不出来了。”

“你倒弄了两首,哪里有那么多话说,肯定要超过我们的。”

一面说,一面看时,只见那两首诗写道: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

神仙昨日降临京城,种下了一盆如蓝田美玉般的花朵。

自然是霜娥偏爱清冷的环境,并非倩女也离开了魂魄。

这秋阴之中捧出的像是哪里来的雪,雨水的渍痕增添了隔夜的痕迹。

让人欣喜诗人吟诵不停,怎能让它寂寞地度过晨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

长满蘅芜和白芷的台阶通向爬满藤萝和薜荔的院门。

这种花适宜种在墙角也适宜栽在花盆。

花朵因为喜爱洁净难以找到伴侣,人因为悲秋容易伤神断魂。

白色的蜡烛滴干了风里的泪,水晶帘子隔破了月中的痕。

幽幽的情思想要向嫦娥倾诉,无奈空空的廊庑夜色已昏。

众人看一句,就惊讶一句,看完了,称赞道:

“这首诗不愧是作的海棠诗,真应该要起海棠社了。”

史湘云说道:

“明天先罚我做东请客,就让我先邀请一次诗社可以吗?”

众人说道:

“这更好了。”

于是又将昨日的诗和她评论了一番。

到了晚上,宝钗将湘云邀请到蘅芜苑去歇息。

湘云在灯下商议如何设东拟题。

宝钗听她说了半天,都不妥当,于是对她说道:

“既然开诗社,就要做东。”

“虽然是个玩闹的事,也要考虑周全,既要自己方便,又不能得罪人,这样大家才有乐趣。”

“你在家里又做不了主,一个月总共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花费呢。”

“这会儿又做这不要紧的事,你婶婶听见了,更要抱怨你了。”

“况且就算你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不够。”

“难道为这个去向家里要吗?还是跟这里要呢?”

这一番话提醒了湘云,她开始踌躇起来。

宝钗说道:

“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

“我们当铺里有一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好肥螃蟹,前些日子送了几斤来。”

“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半都是爱吃螃蟹的。”

“前些天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

“你如今暂且别提诗社,只管普通地邀请。”

“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

“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准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是又省事大家又热闹。”

湘云听了,心中自是佩服,极力称赞她想得周到。

宝钗又笑道:

“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着想。”

“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

“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去办了。”

湘云忙笑道:

“好姐姐,你这样说,倒是我多心待你了。”

“任凭我怎么糊涂,连个好歹都不知,还成个人了?”

“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待,上回那些家常话和烦心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

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

“出去和大爷说,依照前些天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

“你让大爷千万别忘了,我今儿已经请下人了。”

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没有别的话。

这里宝钗又对湘云说道:

“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奇巧妙了。”

“你看古人的诗中哪里有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脚呢!”

“要是题目过于新奇巧妙,韵脚过于险峻,就很难有好诗,终归是小家子气。”

“作诗固然怕说熟话,然而更不能过于求新,只要第一件事立意清新,自然用词就不俗了。”

“说到底这也不算什么,还是纺织针线活是你我的本分。”

“一时闲了,倒是读几章对身心有益的书才是正经。”

湘云只是答应着,因笑道:

“我如今心里想着,昨天作了海棠诗,我如今要作个菊花诗怎么样?”

宝钗说道:

“菊花倒是合景,只是前人写得太多了。”

湘云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恐怕落入俗套。”

宝钗想了一想,说道:

“有了,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

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就用‘菊’字,虚字便用通用的字。”

“这样既是咏菊,又是记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会落入俗套。”

“描写景色和叙述事情两方面都有关,又新鲜,又大方。”

湘云笑道:

“这很好。只是不知用什么样的虚字才好。”

“你先想一个我听听。”

宝钗想了一想,笑道:

“《菊梦》就好。”

湘云笑道:

“果然好。”

“我也有一个,《菊影》可以吗?”

宝钗说道:

“也罢了。”

“只是也有人作过,要是题目多,这个也算得上。”

“我又有了一个。”

湘云说道:

“快说出来。”

宝钗说道:

“《问菊》怎么样?”

湘云拍案叫妙,接着说道:

“我也有了,《访菊》怎么样?”

宝钗也称赞有趣,于是说道:

“索性拟出十个来,写下来再来。”

说着,二人研墨蘸笔,湘云写,宝钗念,一时凑了十个。

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

“十个还不成篇幅,索性凑成十二个就全了,也像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

宝钗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个。

又说道:

“既然这样,索性编排个次序先后出来。”

湘云说道:

“如此更好,竟然弄成个菊谱了。”

宝钗说道:

“起首是《忆菊》;

因为忆而不得,所以去访,第二首是《访菊》;

访而得到,便种,第三是《种菊》;

种了之后盛开,所以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

相对而兴致有余,所以折来供瓶赏玩,第五是《供菊》;

既然供了而不吟诵,也觉得菊花没有色彩,第六便是《咏菊》;

既然写进诗词,不可不提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

既然为菊花如此忙碌,究竟不知菊花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

菊花如果能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

如此人事虽尽,还有菊花可咏,《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

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面题目的盛况。

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湘云依照所说将题目记录下来,又看了一回,又问道:

“该限定什么韵?”

宝钗说道:

“我平生最不喜欢限韵,明明有好诗,何苦被韵脚束缚。”

“咱们别学那小家子派,只出题不限制韵脚。”

“原本是大家偶然得了好句取乐,不是为了这个为难人。”

湘云说道:

“这话很对。”

“这样大家的诗还能更上一层。”

“只是咱们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

宝钗说道:

“那也太为难人了。”

“把这题目誊写好,都要七言律诗,明天贴在墙上。”

“他们看了,谁想作哪一个就作哪一个。”

“有能力的,十二首都作也可以;

没能力的,一首不作也可以。”

“才思敏捷的为尊。”

“要是十二首已经全了,就不许他后面赶着又作,罚他就行了。”

湘云说道:

“这倒也好了。”

二人商议妥当,这才熄灯安寝。

要知道详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