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星云漩涡迅速缩减到一定的体积,便化作无数肉眼可见的光现象向四面八方窜去,宇宙空间的卷动状态被这些光现象洞穿割裂,眨眼之间就土崩瓦解。伴随这些宏大可见的现象产生的物理性破坏力逼迫纳粹的月球舰队一退再退,在神秘而卓越的机动力下,几个呼吸就重新和地球拉开了几十万公里。这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进入宇宙以来取得的最大战果之一,如果没有三仙岛对整支舰队的重启和重构,根本就无法达到这种程度的破坏力。
纳粹的赤道环带已经不复存在,在“金箍棒”仅有一击的威能下,曾经构成赤道环带的不规则多面体有三分之二连残骸都没能留下。舰队众人确认了这个成果,无不对当前的情况送了口气。困难当然没有消失,己方窘迫的境况随时都会上演,而且,这一次击退纳粹,舰队本身也消耗了许多无法补充的物资。尤其是三仙岛,一百万人生命就变成了冰冷的数字,消失在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将人当作“柴薪”使用了,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哪怕仅仅是用数字来显示消耗。
每当高川意识到,自己的一次攻击,所能取得的这些看似伟大的战果背后,都有着百万人,乃至于千万人的死亡,都会感到痛苦和悲伤。对于想要成为英雄,亦或者,已经被公认为英雄的他而言,正是因为这百万千万条人命的消失,证明了自己多么不配英雄的称号。“不这么做就无法取得胜利”的事实就是英雄高川的苦痛源头,如果自己可以用性命去填补这千百万人的牺牲,那该有多好啊——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哪怕自己愿意牺牲而去挽救他人,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事实也是存在的。
如果可以的话,高川从来不想“谁必然要牺牲”,“谁应该去牺牲”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这样的思考对生命的态度未免太过于轻佻,然而,所有环绕在他周遭的事物,都会在消失的时候,提醒他这种必然性的存在。末日幻境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有着诸多人性化的事物,但其实摧毁这些事物才是主旋律,而相比起自然界那自然而然的残酷,末日幻境的残酷更在于这一切于某些时候,让人觉得并非是客观规律在起作用。
人类通过适应环境和改造环境来求取生存,但是,在末日环境里,这一切努力都像是徒劳的。人的努力,还没有人的数量来得有意义。“是否可以胜利,和人自己怎么想无关,和人有什么本事无关,而在于,人能够以量化的方式牺牲多少人——一百?一千?一万?不,这是不够的,那么就一口气消耗一百万,一千万,乃至于一亿吧。没有人会主动愿意被如此冰冷的消耗掉,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也只会从另一个角度上,毫无意义地死去。
成为“柴薪”要死,不成为也要死,战斗会死,不去战斗也会死,努力会死,不努力也会死,思考会死,不思考也会死,根本就没有自然死亡,越来越剧烈的神秘,带来了更多恶性的突发事态。人们永远都不知道,前方究竟有多少未知的恶意在等待自己。
末日幻境是地狱,末日无法阻挡,人们的努力都在让人们自身朝崩溃的方向发展。这就是高川所见到的世界。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一时的胜利,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一次鼓舞,但是,高川完全没有欢喜的情绪,因为,从更宏观的角度去看待,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胜利。高川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真正让自己有“胜利了”的放松感,究竟是什么时候了。毋宁说,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在末日幻境里,见到一次彻彻底底的,完完全全的,真真切切的胜利。
全都是看似胜利,实质失败的结果。
正因为实质是失败的,所以,根本就无法阻挡末日进程,反而预兆了末日进程的加速。
即便如此,高川也没有打扰他人释放情绪。如果连这种自以为是的胜利都没有,这支舰队大概会更快地崩溃吧。
“蜉蝣废墟没有动静。”有人插进舰队内部通讯网络,用正事冷却了一下众人雀跃的情绪。
“无论是因为我们和纳粹的战斗,让蜉蝣废墟中的敌人受到了刺激,还是那些敌人只是虚有其表,我都觉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冷静下来的声音说到:“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发射同等破坏力的攻击,敌人那边也最好如此。”
“他们没有立刻攻上来,不是吗?”另一人说:“无论如何,都必须赌一赌,否则我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不利。”
“那么,开始吧。”高川说:“三仙岛会开启潜意识自律模式,无法执行太过精确的命令,却有相对较好的模糊处理效率。”
“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舰队内部通讯网络中的声音如此说到。
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一切联络信号顿时中断,巨大的资讯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中流淌,与此同时,他感到有巨量的东西从某一个无法注视,却能感受到的通道向外流失。“意识资讯物质化抽离”诸如此类的通知在视网膜屏幕中弹出,精密复杂的过程在执行,因为义体化的缘故少有困倦感的高川也开始出现精力不济的状态,但那并非真正的精力不济,当他闭上眼睛,便堕入那熟悉的黑暗深渊。
接驳三仙岛核心圆盘基座的义体被更多从四面八方游走而来的管线插入,让他的义体彻底失去人形,球状核心周遭那搭载了巨量舱室的墙壁上,密如繁星的指示灯逐一熄灭,整个三仙岛核心陷入宛如将要延续永久的沉寂。
三仙岛的外观没有任何变化,无法用正常的观测确认三仙岛此时的变化,但是,以三仙岛为核心连成一个整体的舰队却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三仙岛状态的即时反馈信息。为了更进一步掩饰三仙岛的状态,长蛇状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开始变形。
最终,舰队就如同地球的一个卫星,和月球轨道保持一定的角度,绕着地球旋转。
纳粹的中继器以结晶化的姿态在月球上蔓延,这些晶体就如同冰层般将整个月球裹住。结晶化的月球在大量的不规则多面体的拱卫下,在比月球轨道更大的轨道上运转。一时间,只要在地球上抬头眺望夜空的人们,都陡然察觉,不知何时,天上已经悬挂着三个大小不一,色泽不一的月亮。
三个“月亮”和平日里的月亮有什么不同,直接用肉眼就能够看出来,乃至于让人们不由得想象,曾经的月亮是否已经永远消失了。
三轮满月在云层中穿行,哪怕是被辐射尘埃污染的大气层,也丝毫无法阻挡那让人感到不祥的轮廓。在联合国对月球进行核打击失败后,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显眼的月色了,但这般月色却也无法让人享受平日里的安宁。巨大的恐惧感,在人们注视它们的时候,就不由得从内心深处滋生出来。
在饱受困难的人们眼中,任何与往日不同的景象,都无疑是灾祸的征兆——哪怕从其他信息渠道传来“其中一轮月亮是我方的宇宙联合舰队”这样的消息,也无法让人安然接受。
无法被遮蔽,通过神秘的方式,肆意释放着自身存在感的三颗“月亮”,让浑浊的天幕似乎更沉重了一些。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无法得知地球上的观感,众人在压抑的平静中,时刻警惕着结晶月球和蜉蝣废墟上的异动。没有人知道高川的行动会不会顺利,而他又会具体在哪一刻归来,严重一点的说法,那就是没有人可以确信,高川存活归来的几率达到百分之百。
高川自己也无法确认这个几率。当他决定用意识行走的力量前往蜉蝣废墟,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在舰队升空之前就觉得自己会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见到少年高川之后再死去。然而,时间和机会,从来都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过,上一次借助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力量调整了世界线,才让自己避开最终兵器的狙击,那么这一次,也能够这么幸运吗?
高川在黑暗的深渊中下坠,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而这场梦对其他人而言,将会是再真切不过的现实。自身的义体能力和魔纹超能都能在这场自我之梦中,最大限度上发挥出来,这是目前他拥有过的最好的生存能力,通过模糊化意识态和物质态的界限,来确保一定程度上的不死之身,这个不死之身不是谁都能击破的。但是,既然自己仍旧没有摆脱命悬一线的直觉,那就意味着,在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同时,敌人的强增幅度要更快。
最终兵器一定会出现吧。高川如此想着,猛然间,一种要醒来的冲动在他的心头浮动,就像是被推了一把,当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正是那熟悉的人类风格建筑。伦敦特有的街巷风景在浓郁的灰雾中若隐若现,由远及近有更多更激烈的声音钻入耳膜。有人在惨叫,有东西在爆炸,有激烈的枪声,也有引擎的咆哮,金属被撕裂,玻璃被粉碎,一次巨大的冲击在高川的正上方扑向近侧的高楼大厦,顷刻间就点燃了大楼外侧的房间,浓烟滚滚升起,哪怕是站在几十米的下方,高川也能感受到里面定然有性命在消逝。
这个熟悉的伦敦,已经变成了吞噬人命的战场。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定然就是被置换到蜉蝣废墟中的伦敦地区。整个区域的横向面积是很宽阔的,但是,尽管可以相信,沿着道路向外边前进,一定可以抵达一个尽头,但是,最快进入蜉蝣废墟直至统治局遗址的方法,其实是向下走。
三仙岛已经无法对他提供更直接的力量,但是,先期对整个蜉蝣废墟的观测却至少可以让高川知道自己的方向——只要沿着“向下”的通道走就行走了,哪怕原来是伦敦地区,并没有那种充满科幻感的深邃地下通道,但是,既然它已经置身在这片蜉蝣废墟中,就定然连接了蜉蝣废墟原有的通道。也许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找到这些通道,并在情势的逼迫下,选择向下走了。
高川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他觉得在做梦,但他却同样可以感受到物质身躯的真实感,义体和脑硬体的自检结果如往常那般浮现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上,而右手腕上时不时传来的灼痛感,便证明了魔纹也在正常运作,而就在自己身边的某个地方,至少有一个同样达到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在活动。这个末日幻境中究竟有多少个魔纹使者,又有多少个魔纹使者在此时此刻停留在这个伦敦地区里?高川无法确定,但也没有去确认的想法,他的行动无法通过增加人数,亦或者增加人手质量来提高成功率。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哪怕同时拥有三级魔纹、意识行走能力和义体化的战斗力,都仍旧觉得自己会死的敌人。
任何常识下的“强者”和“人数”,都只会在这样的敌人面前被如同虫子一样碾碎。相反,如果他们只是停留在当前这个激烈的伦敦地区战场上,生还的几率反而更大。
高川稍稍在原地停留,确认了那些其他正在战场上游走的人们,哪怕看似就在近处,也因为某些神秘力量的干扰而无法接触彼此。这不是什么意外罕见的状况,高川所见识过的神秘中,有至少三十种可以轻易做到这种事情。不过,虽然人们之间无法碰面,但却并不妨碍通过某些方式向四周传播自身情况的信息,高川在短短的十秒内,就收集到了多达十八种不同形式的资讯传达。有些人是想要再争取一下帮手,有些人是试图破解这种妨碍沟通会和的神秘障碍,还有一些人单纯只是想让人知道自己就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