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构造体材质甲板在奇妙的雾气中缝合,将高川的义体完全包裹在内,除了脑袋之外不留下半点缝隙。高川只觉得这层动力装甲也是义体的一部分,是手足,是器官,数不清的“神经”和“血管”――如果义体真的有这些东西的话――必然延伸到这些坚硬的材质中,让其变得活生生的。高川呼吸,装甲便发出蒸汽般的尖啸,高川的心脏跳动,便仿佛有一股股的液体压入装甲关节中,支撑起肢体的运动。脑硬体已经在显示全副武装后的高川身型,超过两米的高度,体格在装甲的衬托下显得宽厚,弧形和笔直的线条相互交错,又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转折,其所构成的视觉感官让人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大量的数据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流淌,一部分他依稀知晓的,是这套动力装甲的预启动程序,但更多的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带有何种意义的数据,但是,这些数据倘若是重要的,就会以形象化的图形、说明和警告,呈现在他的眼睛中、耳朵里乃至于大脑中――但却并非间接通过眼睛、耳朵、鼻子等等器官获取信息,而是通过脑硬体进行整合后,直接传递到了大脑中,再分类以图像和声音等等方式展现出来。
义体高川在同一秒内,所要接受和处理的信息,是寻常人的几十上百倍,乃至于在作战的时候,这个差距还要放大。针对不同的环境条件和自我检测数据,
脑硬体中已经储备了多种行动模板,哪怕现场的战斗存在无法用模板生搬硬套的状况,也可以就近提取模板进行参考和修改,其过程要比从脑海中即时生成一整套作战计划更加完善和迅速。
义体高川甚至不需要去思考,依靠这些模板,就能让这身动力装甲直接做出反应,因此,哪怕他已经身受重伤,昏厥不醒,无力再去思考,这身动力装甲仍旧能够接替他的主观判断进行模式化的援助。这也意味着,只要义体高川不主动停止行动模板的支援,那么,哪怕他的意志完全消失,动力装甲也会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在一定条件下审时度势地执行下去。
当义体高川从那深沉的梦中,从自我思维的异常幻想中摆脱出来的时候,正是这副外表狰狞,功能强劲的动力装甲,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一种被坚固的堡垒保护起来的感觉,尽管知道敌人之中,不缺乏穿透物质生理,直接攻击意识层面的力量,那些诡异莫名的从精神意识角度出发的针对打击,根本不是这厚厚一层装甲就能够阻止的,但是,物理上的感觉坚固,仍旧带给他强大的信心。
尽管暂时无法确认,再一次进行义体改造后,自己到底又强大了多少,但是,义体高川觉得肯定比之前的自己更加强大。而事态的发展,让人迫切地渴望更加强大地力量,无论是否真的变强了,但至少要有如今这种强大的感觉――也许变得强大只是一种错觉,但是,如果连这种错觉都没有,恐怕会在战斗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在意识对抗上处于不利的位置吧。
装甲缝隙中喷出灰白色的气体,节奏迎合着义体高川心脏的跳动。他开始转动手脚,尽管有大量的管线和焊接装置还没有完成工作,但是,小范围的活动仍旧是可以的。他很快就习惯了比起过去更加沉重的重量感,仅从活动的数据记录和分析结果而言,虽然有一种“身体比过去沉重”的感觉,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这种重量感而产生更大的消耗――过去和现在的能耗几乎是持平的,差异只在小数点后的数字。
义体高川捏了捏手掌,与此同时,三分之二的改造工具已经随着机械臂一同回收,剩下的机械臂抓取了搁置侧旁平台上的头盔。头盔的外观显得低矮厚实,和装甲主体一样属于横向发展,不过,头盔的外观有着更多的弧线,和铠甲的风格有些区别,看起来就像是杂凑在一起,而并非是一整套的装甲。
不过,这只是错觉罢了,接驳在义体外围的动力装甲的确是完成的套件,只是在外形的审美上有些奇怪――“莎”最初设计这些动力装甲的时候,是意图提供给己方人马使用,针对的目标也是那些素体生命,最初的概念性装甲就是以素体生命的身体为参考,但是,经过多期修改,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和所有刚从设计图纸上出炉的作品一样,这套动力装甲还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检测。
亦或者说,当义体高川和素体生命,乃至于更多更可怕的怪物们撞上的时候,就同时也是检验成品的时候。
头盔压在义体高川的脑袋上,颈部和装甲主体以一种粗犷的机括锁死,又被牢固地焊死。尽管头盔正面有“面罩”地轮廓,但也仅仅是轮廓而已,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和头盔分离,亦或者在头盔上敞开的面罩。这下子,义体高川就完全被锁死在了一个厚实的乌龟壳中,真正意义上没有缝隙。
伴随着头盔的焊接而同时降临的黑暗,在大概十秒后,就被一点绽放的光芒打破。义体高川就宛如精神下沉到某个新世界里,他甚至可以“看”到无数的流光在身旁飞逝,他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灵魂,在一股巨大吸力的牵引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方的光点冲去,当他从那突然被卷入的感觉中意识到自己要做出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被狠狠推进了光点中――又是一阵流光飞逝,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义体高川的视觉中放大,迅速变得清晰,他看到了试管、舱体、管道、机械臂和各式各样的工具,
还看到了自己。自己的身体就飘浮在平台上,仿佛被某种力量托着,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灵魂的义体高川猛然间,不由自主地,投入到了那具身体中。
这一次,他有一种真正醒来的感觉。头脑清新,身体也是清醒的,就像是在咀嚼着薄荷,有一股浓郁的凉气钻入神经,钻入大脑,钻入每一个感知器官。义体高川发出第一个声音时,通讯已经自行接通了。以投影的姿态监控改造过程的“莎”听到了那个声音,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因此,对于到底是不是义体高川发出了这个声音,也难以求证。
“改造成功了。”莎放弃对那个声音的执着,转头对一直保持沉默的近江说,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近江的这种沉默仿佛有一些怪异的地方,但具体是什么,却完全说不上来。
近江好似有些发懵,没有任何回应。“莎”不由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近江身上,她觉得近江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义体高川所在的地方,但目光却不像是在注视高川。一种朦胧的感觉,让“莎”觉得近江并非无的放矢,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于那里,然而,“莎”看不到,也找不到――近江的变化很不正常,“莎”原本因为获得外力援助而有些舒缓的思维再一次紧绷起来。
“莎”不确定近江到底在看什么,何时开始变得这样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要深究每一个有本事的人的秘密。
不过,在她决定不去理会的时候,耳畔似乎又听到了那个不太寻常的声音――同样难以形容,完全不是人的生理结构所能发出的声音。硬要形容的话,音调简化后像是“coKEZA”和“KESUEN”,总而言之,完全不明白这些发音的意义,只是,在聆听到这说不出来韵味的声音时,打心底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莎”有些猜想,义体高川和近江都发出了这种不似人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这些外来者本身就有许多问题。
作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她还在不断壮大,如果素体生命没有同样身为外来者的那些人的帮助,她甚至有信心在第一个百年内重建统治局。毋宁说,当她变成了“瓦尔普吉斯之夜”这般奇异的存在后,对整个统治局所在的数据对冲空间有了极为深入的了解,过去作为研究员却无法理解的技术也都一一解封。她十分确信,倘若战争的焦点在于“安全网络”,那么,自己将有很大把握取得优势,哪怕如今的“安全网络”已经被素体生命分裂。
在现存的原住民眼中,以及在多项考古发掘出来的统治局资料中,素体生命都是当年摧毁统治局的元凶,但是,“莎”对此已经有了更多的疑惑,她并不觉得素体生命能够覆灭统治局,尽管素体生命的确在反抗当时的统治局,但是,要说在战斗力层面上占据优势,却也不尽然――对“灰粒子”的利用极为残酷而彻底的统治局,至今所遗留下来的技术,哪怕是片面的,也已经足以给他人启发,乃至于利用这些片面的技术,就已经存在击败素体生命个体的可能性。在统治局全盛时期,其最强大的暴力机关“安全卫士”绝对拥有超越素体生命的战斗力。
因此,在“莎”的分析中,素体生命的存在和行为,只能说是“贯穿了统治局覆灭的过程”,而并非是“覆灭统治局的元凶”,统治局在后期的反应迟钝,安全网络的扭曲,以及安全卫士们的脆弱,绝对不是素体生命造成的。充其量只能说,素体生命是压垮统治局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当初统治局全盛时期所拥有的那些可怕技术和强大军队,那些正面对抗素体生命的主力安全卫士,那些数量众多的“限界兵器”,“临界兵器”,乃至于仅存在于资料当中的“超限兵器”,又是如何失落的呢?
素体生命在安全网络扭曲的时代,也没能将安全网络入侵并纠正,如今能够分裂安全网络,也是在外来者的帮助下,趁着安全网络重启过程的脆弱才堪堪做到。素体生命对网络数据操作有天然的适应力,也时常在统治局遗址中找寻相关资料,但是,在“莎”的眼中,它们对整个安全网络的了解仍旧是片面的。如此一来,这些素体生命也理所当然不是导致当年安全网络扭曲的直接元凶。
那么,又是怎样的力量,扭曲了安全网络?倘若将这些问题串成线索,“莎”不得不考虑,当年统治局在自己的秘密计划中,可能触发了某些东西,认知到这东西的危险性并进行了抗争,然而,统治局在一场非直接参与者难以理解的全面战争中失败了。那些以最快方式生产出来的各种兵器,那些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的诡秘技术,那些参与战争的安全卫士们,乃至于提供全方位辅助的安全网络,全都失落崩溃于那场战争之中。
最后,素体生命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失去了几乎全部自卫机制的统治局而已。
这么猜测也并非毫无缘由,“莎”在当年只是一个基层的研究人员,但却仍旧听闻过一些小道消息,声称“统治局对灰粒子的研究已经进入新的阶段”。统治局在当年已经完成灰粒子性质的解析,以及其在物质和非物质层面的转化规律,并极大总结了其在变化过程中对其它统治局能够找到的所有物质的干涉现象,甚至于,可以确信,那些从灰雾中诞生出来的恶魔,其诞生和成长的机制,统治局也已经有过深入的探讨。如此一来,在对灰粒子的研究和应用中,必然灰去寻找灰粒子的本质和源头――小道消息似乎就是认为统治局已经深入了这个本质和源头,取得了一些关键性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