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仪式已经在进行了,我曾经想象过火炬之光绝对不会拖延时间,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感觉的仪式。要说这个仪式有多可怕,在一个明确的可见的结果产生之前,完全无法得知,然而,执行仪式的人们流露出来的疯狂却能让人第一时间就知晓,这绝对不是什么充满了善意,结果会有某种好处的仪式。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所做的那些摧毁了这个末日幻境绝大多数人类的罪行没有任何借口推脱,而那也定然是罪大恶极,极为疯狂的行径,做此行为的初衷和目的也并不高尚——因为我不是英雄,不是怀着拯救世界众生的伟大情操去犯下这些恶行的,而仅仅是为了我所爱着的数人而已——这样的我所做出的这些事情,在我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比眼前的仪式更加恶劣。
当然,或许对这里的人来说,我做的事情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更加过分,他们如今所表现出来的疯狂也有一个正常的理由,从而在他们的眼中并非太过于疯狂。我的这些“老朋友”又是如何看待这场仪式的呢?是否也感受到了这里弥散的疯狂呢?他们对仪式的推动,到底是处于一种被迫的心理,还是真的认为这是必要的呢?我深入学习和实践过心理学,并在过去的冒险中获得了良好的经验,然而,这些知识和经验已经无法让我解析正在进行仪式的这些人的心理了。
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就连荣格这样冷静又充满了正义感和荣誉感的人,竟然对眼前的仪式能够保持如此平静又理所当然的心态。我窥视他的眼神,那一度被富江的异常撼动,也为我之恶性而愤怒的眼睛,在注视着这场仪式的时候,竟然是怀着一种渴望又坚定的情感。
就像是,他深信这场仪式能够挽回如今恶劣的局面,从末日手中夺回这个世界。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人,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让我觉得这些人比我更像是疯子。和我的难以置信比起来,富江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深意的快慰,就如同在品尝着甜品,对比起这些肃穆又癫狂的人们,面带笑容的她似乎真的可以感受到这疯狂中的甜美。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富江对于眼前此景是乐见其成的,而这样的态度却也带有深深的恶意,比起平时更加人性化的她,这个时候的她更有“江”的味道,也同时拥有更浓郁的“病毒”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之前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恶”的想法其实错了,别人称呼我为恶魔或怪物,也是错误的。站在这里的人中,我反而是最正常的人类。
半径足足有二十多米的火盆中,火焰熊熊燃烧,最上方的焰苗是红色的,中部是橘色的,中间内部则渐渐变成了金黄色,而更贴近盆内的部分,则是淡蓝色,而这些层次分明的色彩,也绝对不是正常火焰的样子。周遭的人们宛如陷入在一个癫狂的噩梦中,疯狂地吹奏,击鼓,发出刺耳又不协调的歌声,双手高举膜拜着看不见的东西,不断有人向火盆中泼洒着某种物质,让火焰中冒出一缕缕的黑烟。黑烟丝丝缕缕上升到这个地下空间的顶部,却又不会散开,淤积在一起,有一定的厚度和透明度,而且,似乎还意图变幻出某种东西。
举行仪式的人和注视仪式的人泾渭分明,举行仪式的人站在中间,注视仪式的人,包括我和富江,只是在边上环视,而在我的观测中,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和我一样的担忧,他们只是注视着,或平静、或激动、或期待、或无所谓地注视着,那神态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哪怕有不少我认知的面孔,这些面孔此时看起来也仿佛是陌生人一样。
和身边的“荣格”一样,只是一个和我熟悉的人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荣格,这就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我的心跳随着那疯狂的仪式活动不断加剧,我沉重地问到:“你们真的认为这样的仪式会带来好的结果吗?”
“是的。”荣格毫不犹豫地回答,但又顿了顿,似乎清醒了一点,对我说:“我希望它能带来好结果,但是,从过去的经验来说,火炬之光的偏差神秘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我们只能期待这场仪式至少可以发挥出杀敌一千的结果,哪怕要自损八百。”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很难看,因为我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很难看,尽管我可以理解他们的选择,但是,这场或许是最后一次的偏差仪式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或许我应该阻止你们。”我十分直白地说。
“是吗?”荣格没有生气,只是惊诧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显然富江女士并不赞同你的想法。”这么说着,他没有去看富江,而是转回头继续注视这场疯狂的仪式。
我开始嗅到更加浓烈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最开始是不存在的,然而,当我闻到的时候,它在无法计数的短时间内就放大到了让我感到作呕的程度。我无法形容这种味道,但是,它在我嗅来是很难闻的味道,只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甚至无法从他们的神态上判断他们是否同样嗅到了这种味道。我看向富江,她仍旧是津津有味地注视着这些人的癫狂,但目光却像是穿透了这些人的存在形态,能够看到这一切行为表现的深处,去体味那更加本质的东西。她对那些本质的东西有着极其高昂的兴致。
就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场仪式是反胃的吗?我必须这么问自己。我觉得自己必须做选择,然而,又有一种更加强烈的直觉在告诉我,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会让眼前的一切变好,最关键的地方早在我抵达这里之前就已经过去了,如今正在发生的,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难以阻挡,不,无法阻挡。那强烈的预感正徘徊在我的心头,那绝非是用“危险”可以形容的。我确信,这场偏差仪式绝对是除了过去的天门仪式之外,目前为止我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仪式。
我真的要对之做点什么吗?可是,直觉已经告知我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让结果发生改变,这个既定事实让人沮丧又绝望,而疯狂正从这沮丧和绝望中化作一条毒蛇,于冥冥中向我的心脏咬来。
“我原本以为会是更正常的神秘仪式,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我对荣格这般说着,展开了连锁判定。
哪怕是微尘最渺小的跃动,也无法逃过连锁判定的观测,观测的结果在我的脑海中展开一个宏大而精确的形象。微尘相互碰撞,运动就如同波动,沿着一个个彼此做着相互运动的物体向远方扩散,那些在显微镜下可以观测到的微小物质,那些只能从感觉中找到的细腻变化,向我揭示着眼前仪式的外在表现之下,到底有着怎样的内涵。我无法理解这些内涵,但是,却能够感受到它的扭曲和歪斜,若要形容,它就像是一个被生硬拗弯的龙卷风,从最肮脏的水沟中汲取了大量的污水,它极度不稳定,却又在濒临崩溃的极限保持一个极度脆弱的平衡。
只要稍有外力,这一切就会伴随崩溃的力量泼洒得到处都是,然而,这个外力并不是随随便便都会产生的,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的迹象。这种外力绝非是常识中由物质体现出来的力量,也非是常识中由意识体现出来的力量,而是别的什么超出认知的东西。正因为缺少这些东西,所以,这场仪式虽然已经开始,也过了最关键的可以阻止的时期,却又没有抵达终点,而始终维持在这么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
“没有一个献祭仪式是正常的,难道你到了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吗?高川先生。”荣格看过来的目光森然,“重要的不是仪式是怎样的形式,而在于它是否可以达到设想中的程度,完成预期的目标。你所看到的疯狂表面之下,有着更深邃的本质,我觉得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无视形式上的错误,去追求本质的真理。”
“……知道吗?荣格。你所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唆一样。”我直视这丝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我相信,没有哪一个尚未堕入末日真理教的神秘专家中,有谁比我更了解末日真理教了。我的一些言行虽然也已经十分倾向于末日真理,但是,在程度上,似乎这些老朋友比我更加深入。
“末日真理——?”荣格收敛目光,平静地说到,“要对抗的,就是末日真理。已经犯下反人类罪行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呢?你所做的事情,可比现在你看到的疯狂还要恶劣一千倍,一万倍,如果不是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或许就不需要这场偏差仪式了。”
我再一次惊愕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荣格这样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你”、“资格”、“一千一万倍”……我所知道的荣格绝对是不会用这些说法的。如今的他这么对我说话,让我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歇斯底里,就如同他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一样。我突然感到悲伤,对眼前的这些老朋友们感到悲伤。
火焰在跳跃,黑烟在缠绕,人们在疯狂地尖声奏唱,狂热又疯狂的背后,那无比强烈的悲伤不可遏止地从我的内心中涌现。它的强烈,让我觉得自己重新领悟了,什么是悲伤。
“知道吗?荣格。”我抑制着悲伤的情感,对他说:“我会杀死你们的。”
“是的,你会的。”荣格那平静的眼眸深入腾起疯狂的火焰,“但不是现在。因为你也需要这场仪式,如果没有我们,仪式就无法继续下去。你真正应该做的,和我们即将要做一致,就是为这场仪式注入最后的催化剂,同样,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我知道火炬之光的人和这些“老朋友”在敌视我的情况下,仍旧决定让我留下来的理由了——我所感觉到的,比荣格所说的更加详细。他们需要我补上最后的缺口,而他们也认为我能补上这个最后的缺口。
“你要把我和富江变成祭品吗?荣格。”我说。
“……知道吗?高川。”荣格这一次没有在我的名字后加“先生”二字,“对末日真理而言,最大的偏差是什么?”
我保持沉默,他便自己继续说到:“那自然是没有末日。当末日不发生时,这个世界最大的偏差就出现了。然而,倘如末日的到来已经成为真理,那么,这个最大的偏差就变成了虚幻的谎言。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无法让这个谎言变成真实的。”
“那么,你们到底还对什么抱有这疯狂的希望呢?”我问到。
“虽然无法直接扭转末日的结果,但是,我们可以让导致末日的每一个因素都发生偏差,这就是火炬之光过去一直在做的事情。”荣格说到这里,顿了顿,说:“虽然从眼前的局面来看,火炬之光过去所制造的偏差都是失败的,但是,这所有的失败,也可以说是为了这最后一次偏差仪式的成功而做的准备。火炬之光无数次调整这个最大仪式,就是为了在这一阶段,将之后的所有末日因素偏转——如果不是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发生偏差之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吧,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一次的偏差仪式后,所有末日因素都会发生偏差,哪怕回溯时光,发生偏差之前所发生的事实也将无法修改,成为了既定事项。”
“世界线线跳跃……”我举了个例子,但立刻就被他否定了。
“不会有改变,无论是哪一种时空理论,死掉数十亿人都将成为既定结果。”荣格这么说着,那深沉又疯狂的眼眸深处同样流露出悲伤,“所以,我憎恨你,我诅咒你,高川。如果有人可以得到救赎,你必不在其列。”
“……是吗?”我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情绪,但是,毫无疑问的,我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我并不悔恨我所做过的一切,“尽管诅咒我吧,这么做就好。”
“我们不需要你的怜悯,你这个怪物!”荣格听到我的回答,立刻一种愤怒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