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园已经北上入京。”
白公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墨一星夜进皇城见了皇帝。”
“嗯。”
“沈正第二日去见了墨一。”
白公子笑了起来。
“去吧,这次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找我,除非天下大乱。”
黑暗中,脚步声响了起来,却又停下了。
“他们……能成功吗?”
“我不知道。”白公子摇摇头,“如果能成功,你就可以安心度过下半生,这天下也能躲过一场灾祸。要是不然,天下大乱,也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如果那样,我可以再见你吗?”
“那时,我会保你平安。”
……
“这是而今江南流民聚集的地方。”
扬州城外,墨家收拢流民的地方,一个墨家弟子蹲在地上以碎瓦片随手画出一张江南地图,向身边的白公子说着现在的形势。
墨一不在,这里的一切就被他交给了白公子,有了船帮和漕帮的帮忙,现在流民已经安定下来。
“奇怪的是,流民并没有到海边和南方山中,大多是在朝北而来,真是令人费解。”
墨家弟子一边看着出自他手的地图,一边摇着头,一脸的迷惑不解。
“他们在追逐粮食。”
“海禁如今废弛,海边可以靠鱼虾充饥,南方山中蛮夷之地,没有世家逼迫,历来就有流民隐居,就算漕粮北上,流民为何舍近求远?”
白公子笑笑。
她知道此事反常,也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此事棘手之处在于,如果不知道为什么,就无法扭转,那江水船帮和漕帮就难免要面对流民,以墨家所见,他们撑不下来。”
“有我在。”
“流民聚集,除非大军,否则没人能够阻止,墨家也不行,”那个墨家弟子头也不抬,紧盯着地图摇摇头,“现在这里虽然无事,其实危若累卵,迟早大祸临头,要早做准备。”
“惊弓之鸟,不可妄动。”
“确实如此。只是……”
“如果这里出事,便是天下没有一片安宁之地。”白公子看着地上的地图,心中对墨家的力量赞叹不已,“万事系于墨一,我相信他。”
墨家弟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钜子要是做不成的事情,世上也没人能做成。”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出了口气:“大不了天下大乱,嘿嘿,皇帝也不是一开始就归他们魔族。”
白公子没有说什么,她看着地图,对照着原本的谋划,心中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清楚了。
虽说江南处处动荡,流民四起,但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大部分流民来自江南最富庶的几个地方,这里原本土地肥沃,农民众多,更是桑蚕缫丝盛行,皇帝敕令之后,世家为了追逐利益大肆兼并,催生了最大的几波流民。
这些流民北上也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追逐粮食,他们的故乡本来就接近江水,岸边有几处大仓,往年赈济灾民,都是最为得力之处。
不过白公子知道,流民注定要失望了。
“在你看来,墨一所求失败也不算什么了?”
墨家弟子笑笑:“尽人事,顺天意,事不可为,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真要天下大乱,你们墨家想要什么?”
那个墨家弟子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转过脸背对着白公子。
但白公子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入骨的仇恨。
白公子笑了。
……
“我不会见沈正,儒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就算平常视之,也会被世人看做软弱。”
皇帝摇着头,叹了口气。
“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做信使,为我与儒家左右调停,只是要辛苦你来回奔忙了。”
墨一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不知道,世家会怎么想。”
“江南太远,”皇帝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墨一看得出来,他确实轻松了很多,“世家怎么想,还要顾园告诉他们,而顾园怎么想,要沈正告诉他。”
“沈行中并非无知之人,他知道怎么安抚世家。”
墨一点点头,皇帝的手段确实十分高明,至少这次,他比墨一想到了更多。
“只是要怎么对沈正说,还要你来想想。”
“我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点点头。
墨一行礼:“草民告退。”
“等等,”皇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李原忠勇之士,他的灵位现在太庙鬼神祠,你将其迁出,择地安葬,立庙为神吧。”
墨一背对着皇帝沉默良久。
“好。”
然后他离开了。
皇帝看着房门,静静伫立着。
过了好久,他瘫倒在椅子上,颤抖着举起右手中的一封军报。
虎关已经陷落。
九皇子带一万大军送刺客入堕天门平息动荡,王保保领军在后构筑防线,守卫北方。
局势与崩溃无异。
皇帝心乱如麻,他不由得想,要是江南的世家和流民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而如果北方的大军知道江南的乱七八糟,他们又会怎么想。
一切都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皇帝将那张军报扔进火盆,看着火焰摇曳,升起又消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有希望。
至少江南之事已经开始好转,漕运如果能一直无事,北方的战事就还有希望。
九皇子也许无法战胜那非人的恐怖骑兵,但他至少能将那个龙送进堕天门,剩下的就是王保保与这支军队的战争。
项武的计划清楚而周密,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相信,这个计划一定能成为现实,那么放在皇帝面前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了——在战争结束之前保持江南平静,漕运安稳。
皇帝渐渐平静下来。
那么现在,他面前的问题就是,怎么让江南回归宁静了。
不过也许,还有另一个办法。
皇帝回忆着江南的几处粮仓所在。
十年来,江南无事,当地所收赋税,除了通过漕运抵达北方的,其他全部被堆积在几处大仓,以备不测,到现在已经很久都是只进不出了。
也许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