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组织并不像外人传说的那么严密,虽然他们对钜子绝对服从,但其实墨家弟子之间绝大多数时候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享有很大程度的自由。
不过这并不适用于开始行动的墨家。
当墨一送来收拢流民,送往淮阳的命令,整个墨家都动了起来,他们像是无数个齿轮,在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组成了一个强大的机器,飞速运转。
而这个机器的最上面,是白公子。
她加入了墨家。
墨一没有离开京城,整件事情,都由白公子做主。
这就是她向墨家提出的条件,而墨家没有任何人拒绝。
因为当每个墨家弟子和漕帮,和江水船帮一起做事的时候,他们都坚信,白公子一定已经是是墨家弟子了。
在这个能够掌握一切的人手中,一切问题都被解决了,虽然缓慢,但流民还是有条不紊地聚集起来,渡过江水,抵达了淮阳乱泽。
而在那里,墨家弟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庞大的工程。
淮阳乱泽。
在平原之地,江河之间,广袤农田之中,有一片面积巨大的荒地,那就是淮阳乱泽,因为河水改道泛滥,凭空出现的巨大沼泽,地形复杂,条件恶劣,无论是前朝还是灭亡了前朝的魔族,都对这里避之不及,视而不见。
而现在,墨家就是要让流民在这里,疏导水流,修渠垦荒,以工代赈。
白公子站在山丘上,看着面目全非的沼泽,少见地露出了笑容。
从山上望去,整个沼泽都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工地,纵横交错的道路网络就像骨架,撑起了绵延数百里的队伍,流民在沼泽中劳作,挥汗如雨。
“了不起。”
跟在白公子身边的墨家弟子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以现在来看,流民做事比我们预计的要慢,前面要发出去的粮食比原本计划的少一些,还可以……”
“撑不了多久,”白公子摇摇头,“做事慢是因为饥饿,没有力气,以后会越来越快,远远比我们计划中的更快。”
“那我们需要更多粮食,多少?”
“三倍。”
“怎么可能!”
白公子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是对的。
流民表现出了几近狂热的行动力,刚刚失去土地的人对得到土地的渴望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当白公子告诉他们,完成工程之后得到的农地会分给他们之后,白公子就成为了地上的神明,而流民,就是她的信徒。
人总是要吃饭的,而且越是努力做事,就越是容易饥饿。
但墨家弟子知道,为了粮食,墨一、沈正、乃至儒家,甚至皇帝,都已经竭尽全力,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出超出计划的一粒粮食,更何况是三倍。
“让钜子想办法。”
“如果他想不出办法,怎么办?”
白公子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一身脏衣服,满手老茧,看着像个老农的墨家弟子。
“既然知道钜子想不出办法,我们就要自己准备。”
两人安静下来,远处工地上流民的号子声清晰起来。
那是一群心神未定,却充满希望的人,他们的呐喊同样如此。
“你想干什么?”
“买粮。”
白公子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农,心中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底牌。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买粮,因为根本没人相信,如此多的流民,几乎天翻地覆的危机,需要的粮食几乎海量,居然可以买过来。
而事实是,确实可以买。
武昌九省通衢,苏杭废耕为牧多年,世家改稻为桑,天下漕粮就已经转移到了湖广,那里众多粮商聚集,只要有钱,至少可以买到足够整个天下吃两年的粮食。
而自武昌沿江水南下,于扬州转运河北上,直至淮阳,一路江水船帮和漕帮都在白公子手中,也就是说,他日墨一迟了一步,大事崩坏,白公子可以凭一人之力就将流民收拢,那便是足以掌握天下的力量。
白公子不明白,难道墨家之中随意一个弟子都有如此惊人的眼光吗?
这个跟在白公子身边的墨家弟子,之前不过是一个老农——真正的农民,他五十岁,至少在地里度过了四十五年,除了跟墨家学东西,其他时间全都是在种地。
而这样的人,却能想到白公子视为最后依仗的东西。
而这样的人,在墨家比比皆是。
“怎么买?”
那个墨家弟子没有回答,这还只是个想法,他并没有详细的计划。
“先问问钜子吧。”
“对。”
墨家弟子没有再说什么,墨家弟子都不那么喜欢说话,若非必要,总是沉默。
两人朝着山下走去,在半山坡见到了一个魔族的信使。
“皇帝有诏。”
白公子侧身而立,墨家弟子迎上去接过了诏书。
“好消息!”
“什么?”
白公子接过诏书打开,上面是短短几句话。
“令江水船帮、漕帮运送江南仓中陈粮,以赏酬功。”
白公子笑笑,把诏书交给墨家弟子,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心里,闪过一声冷笑:“江南仓中,还有米吗?”
……
察汗的第一站,是金陵。
此处虎踞龙盘,雄视大江,扼江南门户,是江南繁华聚集之地,也是用兵之地,历来都有大仓,堆积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对魔族而言,这里也是江南唯一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距离运河也并不遥远,因此城中的粮仓,是江南最大的。
察汗没有与来迎接的旧部相见,他只带了几名御前侍卫,一入城便直奔城东大仓。
这里是一片占地广大的建筑,北邻江水,南边就是魔族驻军的军营,虽然在城中,却人迹罕至。
察汗骑着一匹神骏,在寒风中裹紧斗篷,冲入了粮仓大门,几马鞭抽散了前来阻拦的兵丁,径直冲进了离大门最近的粮仓。
“开!”
两个御前侍卫跳下马,一脚踹开了仓门。
察汗正在下马,抬头瞥了一眼门后,一只脚不小心卡在了马镫里,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