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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里,青烟袅袅,檀香浓郁依旧。

燕老王妃端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深色佛珠,见苏月婳进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跪下。”

她声音不高。

苏月婳脚步微顿,目光平静地扫过满殿神佛。

又让她跪?

凭这些泥塑木雕,想让她跪,还真未必。

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语气依旧平淡:“老王妃叫月婳过来,所谓何事,还请明示。这无缘无故的,我不知为何要跪。”

燕老王妃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眸子落在苏月婳身上,带着审视与冷厉。

“不知为何?”她冷笑一声,将佛珠重重拍在案几上,“采蘩暴毙,婉清疯癫离府,外面都传遍了,说你善妒成性,容不下王爷身边的人!如今王爷重伤,你身为王妃,不思己过,反倒巧言令色!难道不该跪下认错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苏月婳心中了然,面上却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老王妃听信的,怕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吧。”

“放肆!”燕老王妃厉声呵斥,“到了此时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摁住她,让她跪下!”

旁边立刻应声走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面色不善地朝苏月婳走来,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和肩膀。

苏月婳站在原地,身形看似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然而,那两个婆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左一右地摁住她,却感觉像是摁在了一座山上,无论如何用力,苏月婳都纹丝不动。

两个婆子脸上露出惊疑之色,对视一眼,又加了几分力道,苏月婳依旧稳稳站立,连衣角都没有晃动分毫。

“老王妃息怒。”苏月婳淡淡开口,声音清泠,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月婳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王爷,为了这燕王府。”

她侧首,看向那两个还在使劲的婆子,似笑非笑:“你们确定还要继续?”

那两个婆子被她看得心底发毛,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讪讪地退到一旁。

燕老王妃脸色铁青:“好个伶牙俐齿的!你倒说说,你害人性命,逼疯近侍,如何是为了王爷?”

“害人性命?逼疯近侍?”苏月婳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嘲弄,“老王妃可知晓,那采蘩与婉清,究竟是什么人?她们留在王爷身边,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心怀叵测?”

她顿了顿,继续道:“月婳不过是替王爷拔除了两根钉子罢了。若是真心可信之人,王府自然容得下。可老王妃又如何能断定,那两人不是悬在王爷头顶,悬在整个燕王府脑袋上的铡刀呢?”

燕老王妃呼吸一窒,显然没料到苏月婳会如此反驳。

苏月婳上前一步,走近老王妃,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老王妃一心礼佛,或许久不问府中之事。但如今朝堂诡谲,暗流汹涌,王爷身处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月婳知道,您与王爷母子情分或许并不深厚。但您别忘了,您是燕王府的老王妃,是他的生母。这荣华富贵,皆系于王爷一身。”

“若是王爷当真出了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到时候,您这清净的佛堂,也未必能保您安然无恙吧?”

这一番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燕老王妃的心底。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月婳,原本的怒气和威严被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所取代。

佛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檀香依旧幽幽燃烧,佛像依旧低眉垂目,仿佛什么也未曾听见。

许久,燕老王妃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你……”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

老王妃重新捻动佛珠,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沉稳,尽管细听之下,仍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方才的话,老身记下了。”燕老王妃缓缓开口,避开了先前的话题,“你也说得对,王府如今多事之秋,更该谨言慎行。

她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家常:“眼看着,清明将至。”

“按照祖制,府内需祭拜列祖列宗,也要循例举办祈福法会,为王府上下祈求安康。”

“往年这些事,都是我亲自操持。只是……”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态,“这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身子骨更是大不如前。”

她的视线落在苏月婳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推拒的意味。

“如今你既已过门,便是这燕王府名正言顺的主母。往后这府中中馈、祭祀典仪,理应由你接手。”

“今年这清明的祭祀和祈福法会,便交由你来操办吧。”

苏月婳静静听着,面上神情未变。

作为燕王妃,在老王妃“年事已高”,夫君“重伤不起”的情况下,接手府中事务,本就是分内之事。

这祭祀大典,更是重中之重,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遵命。”

她微微颔首,应得干脆利落。

见她如此轻易便应下,燕老王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添了一句,语气缓慢而清晰:

“今年清明,恰逢先王爷诞辰之前几日。意义非同一般。”

“所以,此次祭祀与祈福,务必……要大办特办。”

“所有规制,皆需按最高规格来。万不可有丝毫疏漏,折了王府的体面,也寒了列祖列宗的心。”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最高规格,大办特办。

这不仅仅是要求流程繁琐、礼数周全,更是意味着巨大的开销、复杂的人事协调,以及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的风险。

尤其是在傅孤闻刚刚遭遇刺杀、重伤未愈的当口,大张旗鼓地操办祭祀,其中的分寸拿捏,更是难上加难。

这老虔婆,果然是换着法子给她下绊子。

苏月婳心下了然,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点凡俗间的琐事,于她而言,不过尔尔。

“老王妃放心,”她语气平稳,“月婳定会竭尽心力,将此次清明祭典办得妥帖周全,不负王府声誉。”

见她油盐不进,连一丝为难的神色都没有,燕老王妃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的不快又添了几分。

但话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

苏月婳行了一礼,声音柔和:“若无他事,月婳便先告退了。王爷那边伤势未稳,还需人时时照看,御医也还在偏殿候着,月婳需去叮嘱一二。”

这理由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燕老王妃摆了摆手,带着几分意兴阑珊:“去吧。”

苏月婳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浓郁檀香的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