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剌川上的追击战,以豪格率军逃入大沙窝失去踪影,赵率教、曹文诏所部在第二天上午拔营南下、绕道西进而结束。
从此,蓟镇和宣府边外北到乌兰哈达山城乃至西拉木伦河以南,都没有了建虏骑兵的踪影。
而率领着大同镇的骑兵从镇川口出关,想要在旧集宁堡一带草原上拦截阻击黄台吉的祖大寿,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等来黄台吉的残部。
不过他却在十二月初一日的傍晚,等来了绕道南下的赵率教等人率领的大队骑兵。
在这个时代,早已破败废弃的前兴和卫集宁堡,正是后来漠南各部归降黄台吉之后被命名的乌兰察布盟所在地,也就是后世的内蒙古乌兰察布市。
此地地处塞外东西南北之要冲,往南距离大同二百多里,往西距离归化也是二百多里,往东距离张家口三百里,因此,地理位置十分关键。
腊月初一的傍晚,赵率教、曹文诏等人,率领着追击豪格所部的大明骑兵,就是在这个地处要冲的集宁堡,与从大同北上的祖大寿所部实现了会师,相互之间通报了关内关外的战况,心中都放心了下来。
祖大寿也不再需要提防云集在独石口外的镶黄旗和科尔沁大军,终于可以放心西进归化城了。
而一直忧心关内战局的赵率教、曹文诏,也可以放手在草原山围追堵截北逃出关的建虏军队了。
祖大寿、赵率教和曹文诏三人都是出身辽东,又都是颇有大局观的悍将,此时在塞外的集宁堡碰了面,除了互相通报战况之外,对于接下来大军进兵的方向,也都是出奇的一致。
腊月初三的上午,持续了两天的风雪,终于停了下来。
在集宁堡内得到了休整之后的赵率教,先是派了一队人马赶回多伦城送信,向军机大臣孙承宗报告行止,然后留下一批因为连续作战累倒和冻伤的伤病士卒继续在集宁堡里休养。
而他本人与祖大寿、曹文诏、多伦部首领哈丹巴特尔等将领,则各带所部精选出的精锐骑兵,合作一股大军,朝着归化城的方向快速推进。
十二月初的塞北,大漠草原上冰冷的西北风带着酷寒,肆虐着荒野上的一切生灵。
早已习惯了边外冬季酷寒的大同镇、蓟州镇、山海镇,以及热河堡的明军骑兵将士们,策马奔行在冰天雪地之中,依然个个冻得“咬牙切齿”,瑟瑟发抖。
明军制式铁盔帽的冬季内衬下缘垂下来护耳护面的棉帘子上,凝结着一层哈气汗气形成的冰霜。
天气虽然严寒,但是这一支明军骑兵的士气却是十分高涨。
之前连番的胜利,鼓舞了所有人。
要知道,数年之前,甚至是两年之前,明军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已经被建虏铁骑打得闻风丧胆,从来不敢在建虏铁骑出没的地方,这么人欢马叫浩浩荡荡地行军。
更别说,在野外追击建虏和蒙古骑兵并且连番获胜了。
这是大明朝蓟镇、山海镇甚至大同镇的骑兵老卒们,在之前从来也不敢想象的一种场面。
虏骑败逃,而官军野战追击取胜,对于士气的鼓舞,对于士卒的信心来说,比吃饱穿暖发挥的激励作用更大。
如今的明军温饱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困扰了多年的冬季作战瓶颈,也正在得到妥善的解决。
铁质板甲里面配发的制式对襟鸳鸯袄,也不再是数年如一日不发不换了,而是每年秋冬之际都会发放一件武备院通州被服厂制作的新棉袄。
虽然依旧解决不了量体裁衣、大小合身的问题,但是毕竟实现了颜色和制式上的统一。
再配上统一的盔帽和铁甲,大明九边的军队,已经俨然是一支有着统一旗号、统一服色、统一装备的制式军队了。
这本来是一支军队最基本的东西,但是在明朝末年的时候,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且不说大明边军与内地的营兵卫所,在各方面实现不了统一了,就是大明九边各镇,在军服盔甲、旗帜号令、编制序列、军马钱谷等方面,甚至是在武器装备上面,都实现不了基本的统一。
一支军队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别提上下一致、号令统一了。
崇祯二年十二月的塞北荒原上,与大明边军骑兵一样忍受着奇寒折磨的,还有之前冲入大沙窝(后世称为浑善达克沙地)的豪格、斋桑所部人马。
这些人对于寒冷的耐受能力,当然要比一般的明军汉人士卒强上许多,也有自己抗寒御寒的方法。
但是策马奔行在号称瀚海沙漠的大沙窝戈壁荒原之中,方圆上千里的范围之内没有人烟,而且当饥饿的战马,刨开覆盖在地面上的冰雪,却找不到足够的干草可以食用的时候,这支建虏和蒙古铁骑,也就很快迎来了严峻的考验。
大量的镶黄旗旗丁悍卒因为寒冷和饥饿而生病,然后因为生病了掉队。
同时也有大量的战马,同样因为饥寒交迫而倒毙在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之上,连带着又有一批身体健壮的旗丁失去了战马,不得不沦为掉队的人员,然后被肆虐的风雪所吞噬。
就在赵率教、曹文诏等人南下集宁堡躲避风雪兼且休整人马的同一个时间,豪格带着麾下镶黄旗和科尔沁的骑兵主力,虽然损失和丢弃了数千骑兵和战马,却也依靠着不断的杀马而食,在风雪之中穿越了大沙窝。
腊月初三的傍晚,漠南重镇库库和屯一带笼罩在一片狂风暴雪之中。
终于率军活着走出了大沙窝的豪格等人,率领着仅存的万余人马,突然出现在了库库和屯城的北方。
紧接着,这一支疲惫已极的建虏和蒙古铁骑残部,眼看着库库和屯就在眼前,终于再次奋起余勇,呼啸南下,在何洛会的向导之下,接连冲破了库库和屯外围的数座明军营地,冲进入了库库和屯城中,算是得救了。
至于库库和屯城外围城的明军,大营一片接着一片,却多数都是空营。
这个被李邦华那俩吓唬库库和屯城中守军的计策,也因为豪格等人的意外冲阵而城中的黄台吉等人识破了。
李邦华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出于无奈。
且说,十一月三十日的中午,李邦华在杀胡口内简单休整了一番,补充了一些粮草之后,就在孙传庭、丁启睿、贺时雨、王国梁等人的建议之下,率领麾下主力大军出了杀胡口,直奔库库和屯而来。
他们这些人到达杀胡口的时候,杀胡口内尸横遍地,建虏和蒙古兵早就不知去向了。
不过之前王国梁、贺时雨等人从范永斗那一帮人的嘴里也已经拷问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不管是知道了莽古尔泰屠了杀胡口内的山西商会商兵伙计,而且也知道了黄台吉率领残部逃出关外,此刻就在距离杀胡口已经不远的归化城中。
李邦华虽然心思慎重,担心麾下人马杂乱且山西镇步卒过多,骑兵较少,在塞北开阔的草原地带不是建虏和蒙古骑兵的敌手,但是也不愿意放弃就在眼前的良机。
若是能够在库库和屯城下一战而定漠南,且不说封侯不是问题,就是大明北边两百年来时时刻刻都在的威胁,也会从此烟消云散。
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报效天子、青史留名的文臣来说,都经不起这样的诱惑。
就这样,十一月三十日的中午,大明朝廷的阁老兼军机大臣之一李邦华,留下丁启睿及其所部大同镇卫所人马守卫杀胡口,然后率领着延绥镇孙传庭、贺时雨部的四千余骑骑兵、山西镇王国梁部的八千多步卒,以及额尔克楚虎尔的两千多骑蒙古骑兵,在杀胡口外再一次誓师北上。
在平虏卫卫城之中俘虏的多达八千六百多人的青壮男子,也一个不落地被征做随军民夫,编为了一个辎重匠作营,跟着大军押运粮草辎重,运送火炮弹药,同时也帮着大军安营扎寨,照管骡马牲畜。
十二月初二日的上午,孙传庭、贺时雨所部四千余骑兵,冒着风雪率先抵达库库和屯城下。
若是搁在往日,明军这样大大咧咧地北上建虏盘踞的城池,一定会立刻遭到建虏的出城攻击。
但是这一次,城中建虏和蒙古军队人数也不少,但却没有一人一马出城邀战。
黄台吉已经决定放弃库库和屯了,自然没有必要再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明军骑兵打什么硬仗。
而也有一战之力的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得知辽东腹地的消息之后,归心似箭,若不是黄台吉等人坚决不同意,执意要等豪格和阿巴泰前来会合,他当时就要率军离开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愿意出城来战。
就这样,到了十二月初二日的傍晚,李邦华率领着麾下的主力即步兵大队,跟着孙传庭的脚步,来到了库库和屯的城外。
大军抵达城下,即安营扎寨,架设炮阵。
根据李邦华、孙传庭等人的计划,原本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对库库和屯发起猛攻的。
毕竟冬季严寒,人马屯驻野外,实在不利久战。
但是这个计划刚刚敲定下来,就在当天夜里,却被丁启睿紧急派人送来的消息和信件所中断了。
次日凌晨,经过了短暂休整补充之后的孙传庭、贺时雨,率领着麾下的四千余延绥镇骑兵,在夜幕和风雪之中迅速离去。
而留在的库库和屯城外的李邦华,与库库和屯城中的黄台吉一样,何去何从,成了他们共同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