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崇祯皇帝在北京城里督促着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等一干朝中重臣,紧锣密鼓地推进着五军都督府重组计划的同一个时期,大金国天聪汗汗黄台吉带着麾下余部,经过千辛万苦、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辽东地界。
自从当日后金国集贤院里的后起之秀刚林,在武纳格的护送至下,带着赫图阿拉被焚、辽东后路遇袭的消息,冲入归化城中之后,黄台吉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之中。
直到他带着麾下剩余的军队,从归化城里突围而出,这种焦虑感也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反而随之时间的流逝愈发地焦躁起来。
大金国腹地遭受东江镇明军攻击的消息,让他认识到,之前对于明金之间的一系列战略判断,都犯了一厢情愿和轻敌大意的错误。
黄台吉本来以为,自己熟读汉人史书,熟知汉人典籍,对于南面的明朝已经十分的了解。
但是现在,他却赫然发现,真实的南朝根本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样,也不是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孙得功等明朝降人降将一再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的那样。
正是这一点,而不是大金国腹地遭受明军进攻这个消息本身,让他寝食难安,惶恐不已。
特别是这一次攻伐明朝的失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绝对是得不偿失,这让他对于自己之前的一系列决策都追悔莫及。
若是拿下了漠南之后,没有急着进攻明朝,至少这一次的西征,他是大获成功的。
或者说在杀胡口晋商的内应之下打入明朝的宣大腹地以后,没有急着去进攻重兵把守的居庸关,而是满足于对宣大之地的掠夺,那么自己这一行仍然是大获成功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是东江镇、登莱镇或者辽东镇的明军,一起对大金国的后路发动进攻,自己面临的局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说到底,在整个撤退的途中,黄台吉满心忧虑的问题,已不是大金国女真八旗究竟遭受了多大损失的问题了,而是接下来,等他回到了辽东之后,回到了沈阳城里的汗王宫以后,他该如何巩固自己地位,重树自己权威的问题。
至于镶白旗旗主多铎的战死,对于后金国的女真八旗来说,当然也算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毕竟后金国女真八旗一共才八个旗主。
但是,对于黄台吉来说,对此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就像当日多尔衮三兄弟中的老大阿济格死在朝鲜一样,多铎的死,对黄台吉来说,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当年,他利用阿济格死在朝鲜这件事,不仅成功地将一直不服自己的阿敏,送进了高墙圈禁,而且还联合了大贝勒代善,顺势夺了阿济格的镶红旗,将一贯听命于自己的岳托,安排到了镶红旗的旗主位置之上,把坏事硬生生变成了一件“好事”。
如今多铎死了,而且没有子嗣,也就是没有继承人。
多铎唯一的一母同胞亲兄弟多尔衮,已经是一旗之主了,不可能兼领两旗。
而且黄台吉若是愿意,也可以借着多铎之死与复州之失,来追究多尔衮的责任。
因此,单说这个多铎之死本身,对黄台吉来说,还是有利的事情。
甚至包括赫图阿拉老城被东江镇尚可喜所部焚毁这件事情,都可以拿来作为问罪大贝勒代善的由头。
但是,黄台吉作为后金国的大汗,或者说作为自封的后金国天聪皇帝,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他此行远征南朝得胜而归,那么一切都还好说。
他在后金国内的权威,不仅不会受到丝毫的冲击和影响,而且还能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
然而,当初率领大军离开沈阳远征漠南之前的一切盘算,如今全都落空了。
察哈尔的林丹汗的确是被自己赶走了,可是漠南蒙古却并没有因此而落入后金国的手中。
相反,自己赶走了林丹汗,却白白便宜了南朝。
在撤离漠南、北上漠北的路途上,黄台吉每当想到这一点,就又恨又悔。
特别是,每当他想到在居庸关下、在白登山上,以及在整个攻打南朝的途中战死的和伤病而死的那些心腹干将、女真将士,黄台吉就痛不欲生。
在漫漫归途之中,黄台吉当着左右的面一次又一次地哀痛不已,要么嚎啕大哭,要么默默垂泪。
这个时代,即便并不绕行漠北,从归化城到沈阳城,路途也长达两三千里之遥。
这一回,为了确保归途上的安全,黄台吉带着直领的正黄旗余部、豪格代领的镶黄旗余部、岳托的镶红旗余部,以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余部,还有科尔沁诸部共主奥巴之子巴达礼台吉所部、科尔沁左翼贝勒斋桑所部,穿越瀚海一路往北,来到了车臣汗部的领地。
光是这一段路程,就长达一千余里。
而且,一路上天寒地冻、风雪不断,不仅从归化城一带跟随北上的漠南蒙古部落,一个接着一个脱离大队,然后消失在风雪之中,就是各旗女真人之中的大批伤病人马,也永远地倒在了穿越瀚海北上的冰雪路上。
等到一个多月之后,黄台吉终于抵达车臣汗部的领地,得到机会喘息休整的时候,点检各旗各部人马,出发时的三万多人,剩下的已是不足两万。
而且人人憔悴不堪,个个怨声载道,士气低落,濒临崩溃边缘。
黄台吉虽然心急如焚,非常的担忧辽东腹地局势会进一步恶化,但是面对麾下的情况,他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莽古尔泰、岳托、豪格等人的意见,在漠北车臣汗硕垒的同意之下,留在了克鲁伦河一带休整。
这个时候的漠北蒙古部落,虽然同属于喀尔喀部蒙古,但却分为了相互独立的三大汗部,即札萨克图汗部、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
作为漠北喀尔喀蒙古三大汗之一的车臣汗硕垒,其驻牧之地位于漠北的最东方,与科尔沁人的驻牧地已经相距不远。
科尔沁人南下归附了女真人之后,车臣汗部逐渐发展壮大,不过却仍然远远不是建立了后金国的女真人的对手。
又因为车臣汗部的领地,靠近女真人在的势力范围,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女真人的影响。
崇祯二年年初,黄台吉率领大军北上,征服野人女真和北山女真各个部落的时候,车臣汗硕垒见识了女真人的强大。
因此,在黄台吉得胜归来的途中,他就接受了黄台吉的会盟要求,在名义上也成为了后金国的附庸。
正因为如此,黄台吉率领大军准备西征察哈尔林丹汗的时候,面对黄台吉发出的调令,车臣汗硕垒不敢违抗,于是派了自己的长子巴布台吉率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跟随南下。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几个月后,大金国天聪皇帝黄台吉亲自率领那支前所未有、声势浩大的骑兵大军,居然会失魂落魄地铩羽而归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结局,让车臣汗硕垒对后金国主黄台吉的看法,立刻就发生了变化,对于传说中的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也将信将疑了起来。
随后,车臣汗硕垒虽然同意了黄台吉及其麾下各旗驻留在自己的领地内休整一段时间的要求,但在对待黄台吉及其麾下各旗女真人蒙古人的问题上,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车臣汗硕垒到黄台吉的大帐请安问候,跑得也不是那么殷勤了,美酒佳肴的供应,也不是那么及时了,而且言谈举止之间也不像上次会盟之时那么恭敬了。
原本硕垒还想着,黄台吉得胜归来之后,他就将自己的一个女儿,献给黄台吉,以便加强与女真人的关系,到了此时,当然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不久之后,在对待天聪汗黄台吉的问题上,车臣汗硕垒就一改过去卑躬屈膝的态度,表现出来的,俨然像是一个真正的漠北蒙古大汗,在接待另外一个来此作客的东北女真部落大汗的意思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当然瞒不过黄台吉的眼睛,不过时至今日,亟待休整的黄台吉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大明崇祯三年二月上旬,在克鲁伦河西岸车臣汗部的地盘上休整了半个多月之后,黄台吉终于等到了率众北上的阿巴泰等人。
然而,当初由阿巴泰父子领着,向西追击林丹汗的那一万五千多女真和蒙古人马,此时跟着此父子归来的,只剩下了六千余人。
其中,还包括了巴布台吉带回来的那一千多形同乞丐的车臣汗部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