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点,天地一片白。
李未央和段天狼仿佛两座雕塑,伫立于广袤的苍穹下,纹丝不动。
荆戈从数个小时之前转达了陈青帝的意思后,便回到公司。但因为职责所在,他并未休息,而是心神警惕的观察附近各方动态。
所以当他看到李未央还在现场后,神色疑惑的同时又觉得于心不忍。
“我,再去问问。”荆戈取了两杯热开水,人手一杯递给李未央和段天狼,随即再次请示陈青帝的意思。
荆戈走后,约莫耽搁了十几二十分钟,陈青帝才姗姗来迟。
他并非那种铁石心肠之人,面对李未央的尴尬身份和处境,陈青帝始终觉得双方不见是最好的选择。
但李未央的坚持超出他的预料。
一连数个小时的静站,中途纹丝不动,如此天气,能做到这一步,陈青帝再坚持不见,也会觉得有点过于冷血。
“不冷吗?”陈青帝看着李未央满身雪花,甚至睫毛都凝结有些许冰渣,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走近替她覆盖上。
李未央嘴唇颤了颤,并未直面陈青帝的话题,而是语气悲伤的道出了另外一句话,“天狐和天鹰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
陈青帝和荆戈齐齐一怔,惊觉匪夷所思。再看三兄弟仅剩的段天狼,似乎李未央并没有刻意的撒谎。
段家三兄弟是李未央的家丁,当初是很她一起抵达东辽。虽然双方认识不久,但江湖中人向来豪爽,感觉性格合得来,就会相处愉快。
荆戈和段家三兄弟的友谊,远比陈青帝和他们三人。如今听闻段天鹰和段天狐死了,荆戈终年不变的冷漠的脸,闪过一丝悸动和哀伤。
“先进去吧。”陈青帝按了按李未央的肩膀,带她回环球大厦。
一套房间中,暖气正在急速升温。
李未央抖了抖沾满冰渣的衣服后,一言不发的缩在沙发角落。陈青帝看了她两眼,有点不适应李未央现在的言行举止。
印象中,李未央应该是那种古灵精怪,刁蛮调皮的顽劣女子,甚至有些时候比他熟识的慕小妖还要疯狂。
但此刻,她静的像一潭水。
“你……”陈青帝顿了顿,继续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李未央纹丝不动,缩在那里,连眼片都极少眨动。陈青帝张张嘴,神色古怪,他感觉无从下口。
他拍了拍手,自顾自道,“既然现在不想说,那就先歇歇吧,我还有事,要先去处理。”
李未央依然没有吱声。
陈青帝起身离开,只是刚临近门口,李未央突然开腔求情道,“陈青帝,能不能别杀我哥哥……”
陈青帝原地僵立,神色幻变。
“你的敌人是七贝勒,哥哥只是迫于家族要求,前来东辽帮他,但本意并不想伤害你。”李未央语气哀婉道。
“再说吧。”陈青帝丢下一句话,开门离开这套卧室。李未央长长的叹息一口气,神色越发落寞。
……
因为已经进入冬季,白短夜长。
按照以往的景象,六点钟天就该亮了,但如今,天边连一丝鱼肚白都没出现。漫漫长夜,有人伤心至死,有人心情复杂。
李昆仑站在七贝勒下榻的酒店的天台上,坐在边缘围栏位置,两脚悬空,静看天地大雪,悠悠扬扬。
“未央……”李昆仑喃喃自语,情绪低落。
这一次前后进入东辽,原本以为仅是完成一件对他而言,极为简单的事情。但没想到事态会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奔去。
段天鹰死,段天狐也死了。
段家三兄弟和李未央的感情之深,李昆仑比谁都清楚。
当年他离家习武,一年回家没有几次,这期间,李未央最好最亲的玩伴就是这三个比她年纪稍大的三兄弟。
三兄弟虽然是李未央名义上的家丁,但从来都拿她当妹妹看,一点委屈都不忍她去受。如今,三个死了两个。
“哥哥,今天下雪天狼带我去抓麻雀了,用一个网撑起陷阱再表面撒点玉米骨,能一次性抓好多只。”
“哥哥,天狐说明天下河捉螃蟹,嘿嘿。”
“哥哥,天鹰说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只翱翔天地的雄鹰,你说他是不是傻呀?人怎么可以成为鹰?”
那些年,他离家多日,每次回来李未央都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话题的中心,永远不离段天狼三兄弟。
那时候李昆仑只是笑,也不插话,就那么背着李未央,一边走一边听,仿佛一辈子都听不完她没完没了的碎碎念。
“你要是永远长不大多好。”李昆仑叹气,语气无奈,“长不大就不用面对江湖的是是非非,更不会感受到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昆仑伸手插入口袋,掏出一只风琴。风琴掌心长度,外形简单,甚至还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是李未央十五岁时送给他的礼物。
那时候,她长大了,也懂事了。
这些年风琴一直放在身边,贴身携带。偶尔孤单,无聊的时候,他就喜欢独自静静的吹着一曲在北方广为流传的歌。
记得当初,那首曲子还是李未央手把手教他的。当时学了十遍还是二十遍,最后还被李未央无情的嘲弄,说自己笨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的时候上学阿爸总是说你比不过我
我也躲在角落里偷偷笑过
……
淀粉抹在脸上那是做游戏
阿妈拿着留声机在唱花戏
……
记得小时候这样做过家家泥
童年时候飞走的你折的纸飞机
什么时候再飞回我手里
……
泥巴抹在脸上那是做游戏
光着脚丫追我说要教训你
……”
曲风长长,飞雪幽幽,李昆仑坐在天台上,想起李未央小时候的模样,眼角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只是再想到今夜离开时,李未央伤心欲死的神情,他的眉头又紧紧蹙起,逐步拧成一条线。
那个古灵精怪,刁蛮任性的妹妹,昨夜是真的伤心了……
“海棠无香!”李昆仑缓缓收回风琴,瞳孔深处闪现一抹难以掩饰的杀意,他转身走下天台,浑身劲气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