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的涟漪吞没了最后一片莲瓣,安陵容将染着朱砂的帕子浸入冰水。
铜盆里浮起缕缕血丝,倒映着窗棂外飘落的紫血藤叶,竟与前世冷宫屋檐垂落的枯藤重叠出相似的弧度。
\"娘娘该用安神汤了。\"张嬷嬷捧着鎏金缠枝盏的手指微微发抖,银丝护甲蹭过盏沿发出细碎声响。
她昨夜亲眼见着皇后腕间青金色毒纹是如何在触到皇上扳指后消退,此刻望着案头那枚沾着紫血藤汁液的翡翠扳指,连呼吸都屏得极轻。
安陵容用银簪拨开汤药里漂浮的当归片,忽然瞥见汤盏内壁细密的水珠凝成\"宁\"字形状。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镜中张嬷嬷的倒影:\"御花园的墨菊该开了?\"
\"宁贵人今早往花房要了二十盆绿牡丹。\"张嬷嬷替她整理凤冠的动作顿了顿,\"说是皇上最爱看绿云叠翠。\"
宫宴丝竹声撞碎秋阳时,安陵容正抚过凤座扶手上新换的云锦垫。
三日前尚宫局分明禀报过要换明黄缠枝纹,此刻指尖触到的却是宁贵人最爱的天水碧暗纹。
她望着丹陛下与皇帝并坐赏舞的宁贵人,突然想起前世甄嬛得宠时,碎玉轩的帘幔也是这样悄无声息换了颜色。
宁贵人发间九鸾钗随乐声轻颤,坠着的东珠却在安陵容这个角度折射出诡异蓝光。
当《霓裳羽衣曲》奏至\"惊破霓裳\"处,那抹蓝光突然映在皇帝酒盏中——正是三日前沾染朱砂的龙泉窑青瓷盏。
\"这舞姬的披帛倒是别致。\"安陵容忽然开口,眼见宁贵人斟酒的手腕在半空凝滞半寸。
鎏金壶嘴里溢出的琼浆淋湿了青玉案,蜿蜒的液体在\"长乐未央\"鎏金篆字上洇出暗红痕迹。
皇帝抚掌大笑时,安陵容看清宁贵人用绢帕裹走的那块沾酒青玉。
帕角金线绣着的并蒂莲在烛火下裂成两半,像极了昨夜从慧妃腕间坠落的玉镯。
三更梆子敲过两遍,安陵容站在宁贵人寝殿后的竹林里,看着琉璃窗内摇晃的人影将那块青玉碾成粉末。
冷月顺着竹叶间隙淌在她缀满南珠的裙裾上,忽然被疾步而来的灯笼映得血色斑驳。
\"娘娘金安。\"宁贵人裹着孔雀纹斗篷的身影从月洞门转出,发间东珠在看见安陵容手中紫血藤叶的瞬间泛起青灰,\"更深露重,凤体怎堪秋凉?\"
安陵容任由那片沾着夜露的叶子飘落在宁贵人绣鞋前:\"本宫来赏竹影筛金的景致,不料惊了林间雀。\"她指尖拂过身旁墨竹,竹节上昨夜新刻的\"肃\"字还渗着松烟墨香——那是兵部尚书嫡女入宫前的闺名。
宁贵人颈间赤金璎珞突然发出细碎碰撞声。
当安陵容举起那盏从她窗下拾得的药渣时,竹林中惊起的夜枭恰好撕裂她故作镇定的面具:\"娘娘可知'照殿红'遇上'鹤顶青',会凝成锁魂的碧血?\"
远处传来禁军巡逻的脚步声,安陵容看着宁贵人绣鞋碾碎那片紫血藤叶。
汁液渗入青砖缝隙时,她腕间毒纹突然灼如烙铁——与皇帝今晨赏她的那串伽楠香珠散发的凉意绞成冰火两重天。
\"娘娘!\"张嬷嬷的惊呼被夜风卷着扑进竹林。
安陵容转身时,看见皇帝明黄衣角拂过转角宫墙,九龙佩玉的声响还缠绕在宁贵人骤然跪地的青石板上。
月光将她们对峙的身影投在宫墙上,恍如皮影戏里纠缠的鸾凤与毒蛇。
当更漏声催开东方鱼肚白时,安陵容抚过凤袍上那抹与紫血藤汁如出一辙的暗痕,突然听见观星台方向传来乌鸦振翅声。
十三片残破的莲瓣正在太液池底慢慢聚拢成完整的血色月亮。
秋阳斜照在养心殿的蟠龙金柱上,安陵容垂眸为皇帝研墨。
朱砂在白玉砚中化开血色,与皇帝龙袍上的玄色十二章纹相撞,恍惚间竟像是太液池底那片血月碎在了御案前。
\"宁贵人前日献的《寒江独钓图》,朕瞧着倒有几分董其昌的风骨。\"皇帝突然开口,笔锋在宣纸上拖出蜿蜒的墨痕,\"皇后以为如何?\"
安陵容腕间的伽楠香珠滑过袖口,凉意沁入昨日被紫血藤汁灼伤的肌肤。
她看着墨汁在\"独钓\"二字上氤氲成团,轻声道:\"寒江寂寂,孤舟自横,只是这钓竿末梢的朱砂色倒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倒让臣妾想起宁妹妹前日染的丹蔻。\"
皇帝笔尖微顿,浓墨顿时污了整幅字画。
安陵容适时递上浸着玫瑰露的帕子,瞥见他腰间新换的碧玉佩正与宁贵人碾碎的那块青玉如出一辙。
三更梆子响过,安陵容踏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回到凤仪宫。
殿内忽有白影掠过琉璃屏风,张嬷嬷举着烛台惊叫出声。
七八只雪色狐狸蜷在凤榻之上,赤红眼珠在暗处泛着妖异光芒。
最年幼的那只正衔着安陵容的朝珠,珠串间竟缠着半截褪色的合欢花笺——那是前世安陵容与甄嬛决裂时烧毁的信物。
\"娘娘当心!\"张嬷嬷挥退欲上前捉拿的宫人,枯槁手指捏住狐狸后颈时突然变色,\"这些畜牲身上...沾着西疆的傀儡香。\"
安陵容用银簪挑开狐狸蓬松的尾毛,细碎金粉簌簌而落。
月光穿过雕花窗格,在那些金粉上折射出极淡的\"肃\"字纹样。
她望着窗外墨菊丛中惊起的赤眼蝙蝠,突然轻笑出声:\"本宫记得库房还有半匣子照殿红?
明日请钦天监正使来开坛做法罢。\"
七日后,凤仪宫檐角挂满驱邪的铜铃。
安陵容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听着张嬷嬷与太医在屏风外低语\"惊悸过度\"。
鎏金博山炉里青烟袅袅,混着照殿红甜腻的香气,将帐幔上的百子千孙图晕染成模糊的血色。
\"娘娘金安。\"宁贵人裹着孔雀纹斗篷踏入寝殿时,发间九鸾钗坠着的东珠正巧映在安陵容枕边的铜镜上。
镜面忽地泛起涟漪,竟照出她袖中暗藏的鹤顶青瓷瓶。
安陵容突然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腕间狰狞的毒纹:\"妹妹可知照殿红遇火则现凤凰纹?\"她指尖拂过床幔,昨夜用紫血藤汁描画的暗纹在宁贵人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渐次浮现——正是兵部尚书府邸的图腾。
殿外忽起喧哗,九龙佩玉的叮咚声混着禁军甲胄的铿锵由远及近。
宁贵人绣鞋碾过地上散落的合欢花笺,后退时撞翻了博山炉。
青灰倾泻在缠枝莲纹地衣上,竟拼凑出个残缺的\"肃\"字。
\"皇后凤体可安?\"皇帝的声音穿透重重纱幔,宁贵人颈间赤金璎珞应声而断。
东珠滚落进鎏金暖炉,炸开的青烟中,安陵容看见皇帝腰间碧玉佩闪过一线幽蓝——与那夜太液池底的血月如出一辙。
夜风突然卷起满地灰烬,铜铃在廊下疯狂撞击。
当最后一片灰烬飘出雕花槛窗时,观星台方向传来十三声鸦啼,恰似安陵容重生那夜冷宫檐角碎裂的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