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帝一摆手,越过大家向主座走去。
今年五十六岁的敬安帝年纪不算大,身体看上去却不是很好,他走的并不快,四方步慢慢地迈着,眉头紧锁,十分削瘦的脸上好似用刀刻出来的,带着威严,让人看着就会心生敬畏。
敬安帝坐下后,皇后带着一众跪下请安,一时间皇上万岁的呼声在大殿里回响。
“都起来吧,今天都是自家人,坐下吧。”皇上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
接下来的流程,孟绮非常熟悉,先是皇后汇报一下近期后宫的事项,然后是嫔妃们跟着凑热闹说些皇上爱听的话。当然也会有那不长眼的,借着人全的机会要么显摆,要么耍心眼子。最后就是皇子妃们介绍自家情况,比如皇上最喜欢听的孩子的事。
就像现在景王妃把景王刚得的一个儿子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皇上轻轻捋着胡须不住地点头。
其他人都还好,只有每每提到孩子时,太子那张时刻带着和善微笑的脸上,总能发现一丝丝的不甘与羡慕。
孟绮从一个个皇子的脸上看过去,端王一张脸通红,好似一大早就喝了一样,向前探着身子,满脸带笑,好似景王得了儿子他也很高兴的样子。
诚王则不耐烦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几次想要插话,坐在他身边身材微微发福的诚王妃想要伸手去扯诚王的衣袖,却被诚王转头一记冷眼吓的缩回手去。
景王正贴心地把景王妃的茶杯倒满,景王妃报以温柔的微笑。对面嫔妃中不知道谁发出冷哼声,道了一句假惺惺。
直到与瑞王四目相对。
她一直坐在永安公主的身后,与那边的瑞王其实是有一段距离的。说是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有些牵强,可她看过去的时候,两人就那样对视着。
瑞王今天穿的是朝服,暗金色的袍子,披领和袖口为石青色,周边应该是用紫貂滚的边,两肩处有龙纹图案。
皇子的朝服颜色和样式都差不多,只不过龙纹的位置与大小不同,还有就是披领与袖口的颜色有差别。而且每位皇子的朝服每个季节都有好多套,只要是可以上朝议事的皇子,都是要穿朝服的。
瑞王的这一身在皇子中很是普通,相对与太子那明晃晃的蟒袍,他那肩膀上象征的龙纹图案也真的只是象征而已。
诚王的穿着在兄弟中始终是比较张扬的,虽然穿不得太子的蟒袍,却是在佩饰上出风头,比如头冠,腰带等等,无不金光闪闪,叫人移不开眼。
端王是一个对穿衣不在意的人,兄弟里不冒头也不垫后。景王的穿着看似没有太子和诚王的华丽,但懂行的一看就会发现他的精贵在于细节。除去朝服是统一要求的外,平日里景王衣裳的料子可以说是兄弟中最好的。
孟绮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昨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在想今天与瑞王相见会是一个什么场景。她想,依着前世的种种,她最起码不会在他面前露怯。可是,她想错了,她高估了自己。
孟绮低下头,瑞王的眼神里一如既往地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好似他只是那么一望,而她恰好坐在他的对面,于是就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了。
她知道瑞王不喜欢自己,甚至根本不满意与自己的这桩婚事,若不是被向贵妃和贞嫔搅和这么一下,他也许会再等个一两年娶了那位吧?虽然现在看着不可能,可两年后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呢?或是再三年后,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想娶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孟绮想到这里,伸出手轻轻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造化弄人不过如此,她也不想两世都缠在他的身上,可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但凡她不是重生在这个节点上,她都会避开与他的交集。
“老六,你母妃的身子如何了?”皇上突然道。
众人向瑞王看去,感觉注视自己的视线离开,孟绮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后背略放松一些。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莲妃娘娘的事,还在想着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寻个什么借口呢?她前世也与其他人一样认为莲妃娘娘与瑞王的关系并不亲密,母子两人私下底几乎不太往来。不像其他几位皇子,每次进宫总会到自己母妃宫里请安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孟绮听到了前世熟悉的那道声音,“启禀父皇,儿臣也是刚刚才知道母妃的事。既然只是吹了冷风,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等下儿子就去探望,好叫父皇安心。”
端王手里摆弄着一个通体碧玉的鼻烟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似要接话又忍住了。
皇上微微点头,“你没事多去瞧瞧她,这阵子因着朕的头疾,倒累的她大冷天地往承天殿去。”
瑞王听得这话,连忙站了出来,跪下道,“能为父皇解忧,是母妃的荣幸,儿臣必会转达父皇的关心。”
敬安帝嗯了一声,“叫她好好养着,朕这阵子还算爽利。再有二十多天你就该办喜事了,总不好让皇后一人为你操劳,她这个做亲娘的自该出一份力才是。”
瑞王以头触地,口中应是。
皇后见皇上没再说什么,笑着接来话来,“说起老六的婚事,昨天孟四小姐进了宫,等着与皇上见礼呢。”
皇上哦了一声,眼睛向孟绮这边瞧来,孟绮连忙站起身走到殿中央,与瑞王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略错后一些盈盈下跪,“臣女孟绮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敬安帝微微点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前几天就听皇后说有意接你来宫里住几日,既来了,就多看看多学学,与大家多熟悉熟悉总是好的。”
还没等孟绮接话,只听一道娇憨的女声道,“皇上,原本皇后娘娘是想着早些接四小姐进宫的,只听说年前的时候孟四小姐出点意外,如今看来,是大安了呢。”
一个穿着嫣脂红衣衫的年轻女子,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上,擦着浓妆,嫣红的嘴唇对着皇上撒着娇,眼睛却向着抬头瞧她的瑞王挑衅地瞥过来。
孟绮对这个声音似曾耳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她不能抬头去看,余光却看到跪在右边的瑞王的左手抽动了一下。
孟绮闭了闭眼,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个名声是成为众人攻击瑞王最好的法宝,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真是屡试不爽的。
有一瞬间的安静,孟绮似乎能听到皇上重重的呼吸声,想了想轻轻抬起头来,“劳皇上挂怀,是臣女的过错。因着得了皇上的赐婚而高兴,天冷路滑的没多留意,居然滑进冰水中。好在臣女身子原本就康健,吃了几副药如今已没有事了。临来的时候,祖父还教导臣女,若有机会得见天颜,万万要诚心感谢皇上之恩情。”
复又垂下头去,端端正正地磕头,“臣女必将铭记于心,恪守妇道,以诚相待身边之人,与王爷相敬如宾,不负皇上厚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瑞王着实有些吃惊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孟绮,这门亲事他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满意的。从知道这个风时他已来不及时阻止了,只能接受。
这位孟四小姐过往的种种都不必太过费心去调查,他试图从获取的资料里找出她的优点,可惜,除了长相漂亮,心思纯良这两点外还真没有其他的了。
宋承泽捏着手里薄薄的一张纸,长相漂亮?那就更加印证了外界传的那句草包美人的话来。心思纯良?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就叫没有脑子,让人牵着鼻子走的。
娶了这样一位在身边,对内,不能帮他管理内宅,处理好那妻妾的关系。别说成为他的贤内助,只不能给自己惹祸已是好的了。对外,如何周旋在那些成了精了王妃之中?不用等着人家探询,她怕会竹筒倒豆说个干净了。
而她与洪哲过往的种种更是让人诟病的,且那些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与周钰退婚那会儿,闹得满城风语。更别提自己还亲眼在洪家瞧见她提着裙子追着洪哲跑的场景。
宋承泽每每想到这些,只觉无力。他从不奢望自己的妻子有多优秀,也不期盼琴瑟和鸣,只要能安稳过日子,处理好宫里那些复杂的关系就成了。
可是自己再不济也是王爷,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人呢?
今天刚进入大殿,他就下意识地去看孟绮。年前到怀南侯府的两个女史带回来的消息说是这位孟四小姐不谙世事,跋扈任性。对于教导嬷嬷的日常教导并不上心,张女史还说,在把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日常喜好说给孟绮听时,孟绮完全是不耐烦的样子,甚至说出不必告诉她那么多,王府那么多人,又犯不上她去新手伺候他。
看着两位女史拿出来怀南侯府送给她们的“礼物”,宋承泽闭眼苦笑,他是听说过怀南侯世子夫人嫁妆丰厚的,连打发下人都出手那么大方。
一个对未来夫君的事如此不上心,不尽心的未婚妻,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所以,孟绮刚刚一席话只是让宋承泽一愣,随即找到答案,定是在侯府提前准备好的说词。毕竟面对皇上和皇后的问询,这样的回话都不会太差。
但不管如何,在容昭仪说出那几句话,自己无法接口,她知道适时张嘴,这样来看,还不是蠢到家的。
想起容昭仪,宋承泽拧眉,这个短短两个月就由美人升为昭仪的被皇上冷落好长时间的人,是怎么又翻了身呢?她的背后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