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啊。
残兵败将穿行于山林之间，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沈夜气血亏空，身形忍不住的颤抖。
微微回望，却发现原本精兵三千如今只剩下了这百余败者。
魏渊并未赶尽杀绝，他好像从不在乎他们这些敌人的生死。
或许在他眼中，自己这些人，不过是拦路石，甚至算不上是敌人。
是啊，对于那位名震天下的齐国公来说，他们这些师出无名的精兵。
的确算不得什么。
气若游丝的叶兴胸膛起伏着。
沈夜知道，叶兴没死。
但是他同样知道，叶兴快死了。
风雪渐起，北境的风雪给人的感觉只有彻骨的寒冷。
而沈夜的心中早就如坠冰窟。
一行人搀扶着进入一座破庙，将叶兴放下，沈夜升起了火。
篝火噼里啪啦，茫然中，沈夜感觉到了肩膀上的力度。
他回头，却发现叶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神温润。
“说出来那句话，算是痛快多了，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无法鼓起勇气对着魏渊说出来那句话。”
“将军实在是威武，换做旁人来，恐怕是万万不敢说出来那句话，在沈夜心中，将军可比那吕奉贤威武多了。”
“只是。。。”
沈夜见状，只是连连苦笑。
“大人，你却是瞒的我好惨，坑的我好惨啊。”
叶兴哈哈一笑，拍了拍沈夜的肩膀，偏头看着窗外的风雪。
这位太子府属官，未来的从龙之臣眼中早就没了睥睨四方的风采，只是轻声解释说道。
“魏渊南下，对于我来说是一场死局，破局的方式，不存在我的手中，只在魏渊手里。”
“如若魏渊不是先天宗师，那么这一场战争顶多会点到为止。”
“他的根基，势力很庞大不假，但是同样，需要依仗他魏渊活着的人同样太多了。”
“他不会轻易和朝廷撕破脸的，毕竟这么多年，哪怕是养条狗都养出来感情了，何况是人？”
“最完美的结局，那就是以国公建制入京，君臣相宜，两全其美。”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他魏渊成为先天宗师。”
“寿命，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东西，无论何等豪杰天骄，始终会对着这两个字低头，望而却步。”
“因为寿命，太子殿下开始变得急切了起来。”
“因为寿命，皇帝陛下开始吞服仙丹不理朝政。”
“因为寿命，魏渊不得不为了自己麾下这些人打算。”
“可是如果有一天，寿元不再是桎梏他们的劫难，你觉得最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沈夜无言以对，叶兴却是叙述说道。
“没人知道。但是这一天，不远了。”
“我的死是命中注定，朝廷需要我死的这个筹码来与魏渊交换一些东西。不必太过难过。”
“此事的输赢胜负手从不在我们这边，你也无需担心朝廷之中有人会因为此事对你如何如何。”
“反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走了这一趟，只要你小子自己上点心，日后定然会在朝堂之上步步青云，当然，这些都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多说无益。”
“老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就再说一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将军。。且说。”
“魏国公，是一棵茂密大树，但是年岁久远，生出来了许多蛀虫，如若可以，趁早独立出去。”
“朝廷和魏渊的关系，并非是善恶之分，没有黑白对错，不要被朝廷之上甚至。。。两位九五扰乱了自己的判断。”
“扬名立万，封狼居胥固然重要，但是命是自己的。千万不要假于人手！”
“做了一辈子别人手中的刀，我也是临死了临死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未来大势将临，一动不如一静，太平岁月不长了，好好珍惜就是了。”
“还有你那族妹沈冷，其人魂不守舍，体不载魂，有所古怪，对待她，需要谨慎而为。”
沈夜将其记在心中。
叶兴却是笑着说道。
“扶我出去看看。”
倚靠在门口，风雪迎面，叶兴却是意兴阑珊。
“戎马三十年，打过倭寇，打过南蛮，打过不长眼的武道门人，打过眼高于顶的贵族门阀。却打过北方蛮子，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
“本来以为，等到魏渊死后，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在这里淬炼几年。”
“听说幽州的风雪很硬，最是淬炼根骨。”
鹅毛大雪纷飞，叶兴笑着问道。
“沈夜，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沈夜南人，生于苏杭，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大的风雪？”
“我也未曾见过，殊为可惜。”
只见，叶兴颤抖的伸出双手，压榨着浑身最后一丝气血，牵引起周身三尺大雪。
于空中画出一道浑圆痕迹，更是卷起道道龙卷。
风雪迎面，一股玄而又玄的武道精神却好似刀刻一般凿入沈夜识海之中。
“武道一途向来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叶兴功名利禄三十年，堪堪悟透一些东西，得以后天反先天，成就宗师。”
“以为自己也是天下俊逸，今日看来，却是井中之蛙，抬头望月！”
“身前事已了，确实要补足身后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骄奢淫逸惯了，吃不了修行的苦，我也不想让他们吃苦。”
“此等宗师精神权当做是馈赠，如若可以，替我好好了全身后事。”
“如若无人帮衬，我那几个孩子怕是会不得好死。”
沈夜缓缓睁眼，拱手说道。
“唯！”
风雪渐渐平息，只见七窍流血的叶兴双手猛地攥住沈夜双手，气若游丝的说道。
“我家府邸祖宅，存有一本仙法，你可于午夜三更去取。只得午夜三更。”
“皇陵早衰，必要时你们这些贵胄会死不少人，慎之又慎！”
“魏渊已经难以遏制，并且心意已定，且需要一位镇国虎将压制魏渊！回去之后禀报太子殿下，南蛮有一人，名为王山，被我压制数年不得。”
“一朝启用！数年之内便可成长起来！”
“近些时日，名山大宗会有人下山，避，避，避！”
交代完这一切，叶兴气力无以为继之时，却是最后看了一眼满山风雪。
轻笑说道。
“这就是养出来魏渊的北地风雪？”
“怎么能如此一般？”
“怎么可以如此一般？”
“怎么会如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