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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将邺城大将军府的琉璃瓦染成血色,袁绍独坐空荡的议事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裂开的玉圭。

三日前那场北盟誓约的喧嚣犹在耳畔,可此刻殿内只剩更漏滴水声,一声声敲得他太阳穴突突作痛。

他忽然瞥见铜镜中的倒影,金甲蒙尘,鬓角霜白,眉宇间那道被田丰鲜血溅出的裂痕,竟与玉圭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田元皓......\"

袁绍猛地攥紧玉圭,碎茬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恍惚间竟凝成一行金色小篆,赫然是田丰临终前的谏言:「主公若执意南征,请为百姓三思!」

记忆如刀,劈开风雪。

邺城郊外,三十万袁军连营的旌旗遮天蔽日。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田丰的青衫却凝满冰碴。

他死死攥着斥候刚送来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主公!乌巢粮道有异动,此乃刘备调虎离山之计!此刻倾巢而出,必中埋伏!\"

袁绍斜倚虎皮榻,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镶满宝石的宝剑。案头《冀州布防图》被酒液浸透,标注\"青州铁浮屠\"的位置晕开一团污渍。

\"元皓多虑了。\"他嗤笑一声,剑尖挑起颗葡萄掷入口中,\"张辽狼骑不过疥癣之疾,待孤踏平巨鹿,自会回师剿灭。\"

\"疥癣?\"田丰突然暴起,竹简重重砸在沙盘上。

漳水防线的木俑应声倾倒,他枯瘦的指尖点向界桥方位:\"张辽五千轻骑三日前已绕过关隘,焚我粮仓十二座!赵云的白马义从正在漳水上游筑坝。\"

\"够了!\"袁绍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他起身逼近田丰,剑鞘上的螭纹玉扣几乎戳到对方鼻尖:\"沮授分身乏术,许攸贪婪无度,连你也开始危言耸听?真当孤的刀不利吗!\"

田丰不退反进,浑浊老眼迸出骇人精光:\"若杀田丰能醒主公,何惜此头!\"

帐外忽起骚动。传令兵连滚带爬扑入帐中,手中血书正是张辽奇袭乌巢的急报。

袁绍扫过\"粮草尽焚\"四字,瞳孔骤然收缩,反手一剑劈碎沙盘:\"谎报军情者斩!\"

寒光闪过,传令兵头颅滚落田丰脚边。热血溅上他斑白鬓角,混着冰碴凝成血珠滴落。

\"主公啊......\"田丰突然惨笑,拾起头颅捧至袁绍面前,\"您看看这孩子的眼睛!他至死都在等主公醒悟!\"

少年怒睁的双目映着晃动的烛火,恍如当年白马义从那些被大戟士屠戮的幽州儿郎。

袁绍踉跄后退,剑尖不住颤抖:\"拖出去!把这老匹夫拖出去!\"

地牢阴湿的霉味刺得人鼻腔生疼。田丰倚坐在草席上,腕间铁链随咳嗽声叮当乱响。墙缝透入的月光照亮他正在书写的衣襟,血书字字凌厉如刀:北疆寒铁可铸甲,南征意气终成灰。

铁门轰然洞开,许攸面无表情,眼中伤悲:\"元皓兄,主公要见你。\"

议事厅内,袁绍的金甲在晨光中耀如烈日。

他脚下踩着新绘的《巨鹿攻城图》,朱砂勾勒的投石机阵列宛如嗜血獠牙。

\"元皓,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指尖轻叩剑鞘,\"若愿为南征献策,仍居军师之首。\"

\"主公可知这满堂朱紫,尽是蛀空梁柱的白蚁?\"

田丰突然指向殿外,透过摇曳的烛火,可见崔氏私兵正将流民驱赶至壕沟。老臣枯瘦的指尖迸出青光,竟在虚空凝出邺城地脉图,代表世家的金线缠绕着民生气运,犹如恶蛟绞杀白龙。

袁绍的剑锋微微一滞。

他看见图中博陵崔氏的宅邸下埋着三千具饿殍,清河王氏的粮仓里摞着刻有\"官赈\"字样的麻袋,那些都是去年幽州雪灾时失踪的救命粮。

\"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

田丰上前一步,大道自成,“可当年渤海起兵时,是流民拆了祖宅的门板给您当盾阵!是农妇用嫁妆熔了给您铸剑!\"

他的声音陡然凄厉,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如今您眼里只剩世家递来的族谱,可还记得巨鹿城外易子而食的哭声?\"

袁绍的护心镜突然映出诡异画面,镜中自己头戴十二旒冕,脚下却是累累白骨堆成的王座。

那些白骨手腕系着各色布条,有他少年时赠予流民的涿州葛布,也有袁谭周岁时裹过的锦缎襁褓。

\"世家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田丰猛然咳出血沫,却将染血的《袁氏族谱》掷入火盆,

\"您若继续用门阀私兵填战线、用百姓膏血养世族,纵使夺得中原又如何!您睁眼看看泰山吧!\"

火舌腾起的瞬间,族谱间竟飘出无数灰白人影,皆是历年被袁氏兼并田产的佃户。他们沉默地站在虚空中,手中捧着干瘪的麦穗。

袁绍踉跄后退,剑尖在地上划出凌乱火星。

他认得那些魂魄里的面孔,建安二年黄河决堤时,正是他默许世家圈走灾民最后的滩涂地。

\"臣恳请主公剜去袁氏这颗毒瘤!\"

田丰突然跪地,以头抢砖,额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洛图,

\"纵使自断臂膀、纵使袁家跌落神坛,也要让冀州百姓看见——这世间还有愿为苍生低头的世家!\"

铜漏中的水突然倒流,田丰周身文气化作万千麦穗刺入袁绍神魂。每一粒麦芒都刻着血字谏言:毁家纾难者,方为真豪杰。

袁绍抱头嘶吼,恍惚看见少年时那个在灾民营中亲自施粥的袁本初,正被金线缠缚的世家傀儡撕成碎片。

\"放肆!\"袁绍的剑锋抵住田丰咽喉,一滴血珠顺着剑槽滑落。

\"杀我容易,醒主公难。\"田丰猛然前倾,任由剑刃割破皮肤,\"臣请以命为鉴——\"

他枯瘦的双手突然抓住剑身,鲜血顺着鎏金螭纹狂涌。袁绍惊觉剑柄滚烫如烙铁,竟无法抽回分毫!

\"田丰二十二岁入幕府,为主公谋划十九载。\"

老臣的嗓音陡然变得空灵,周身泛起淡淡金芒,\"今日方知,刚正之道不在口舌,而在沥血叩心!\"

\"砰!\"

田丰撞向剑锋。剑尖透背而出的刹那,他心口迸射出一道赤金光柱,穿透屋顶直贯云霄。邺城上空骤然风雷大作,文气凝成的金色谏言如瀑布垂落:「亲贤臣,察民瘼,止干戈!」

田丰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袁绍战袍下摆:\"去看看瓮城根下吃观音土的妇人......去看看被世家子当活靶的流民孩童......\"

老臣瞳孔开始涣散,声音却如洪钟烙印在袁绍识海,\"袁家的荣耀不在玉牒,在民心。\"

袁绍踉跄跌坐,手中剑\"当啷\"坠地。

谏言金字如附骨之疽钻入他的七窍,在脑海中炸响惊雷,田丰以死明志,终得刚正之道。

\"元皓!!\"

袁绍抱头嘶吼,金冠崩裂,长发披散如疯魔。他挥剑乱劈,却斩不断漫天飞舞的金色篆文。每一笔每一画都化作田丰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反复拷问:

\"主公可还记得渤海起兵时的誓言?\"

\"主公可见过易子而食的流民眼里的光?\"

\"主公可知......天下苦战久矣!\"

五更梆子敲响时,亲卫在殿角发现昏迷的袁绍。他手中紧攥着半截染血衣襟,上面歪斜的字迹竟是田丰笔触:「白马临邺日,开仓散金时」。衣襟背面密密麻麻全是流民指印,那些在田丰暗中庇护下逃过世家追杀的百姓,用血手印为老臣作证。

回到如今,

袁绍站在焚烧世家契书的火堆前,恍惚看见田丰的虚影立在烈焰中。老臣的魂魄拈须微笑,心口那道贯穿伤正被文气缓缓修补。

火堆里传出凄厉哀嚎,崔氏家主的身影在契约灰烬中扭曲消散,而那些流民的血手印却化作金蝶,绕着袁绍战袍翻飞不息。

\"元皓,孤......错了么?\"

没有回答。只有一缕金芒没入他眉心,在神魂深处种下颗刚正之种。

从此每逢战鼓响起,袁绍总能听见田丰的叹息。

那叹息混在流民分到田契时的欢呼里,藏在北疆学堂稚童的诵经声中,最终化作他签下北盟契约时,抖落战袍的一粒麦种。

田丰一生谏言无数,却始终没有悟道,最终以生命留下的谏言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能力,将这段话永远的留在了袁绍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