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五年八月初八,台州府天台县。
天台县位于台州府西北部,此地东临宁海、三门二县,南接台州府治及仙居县,西界金华府东阳县,北靠绍兴府新昌县。只是此地被天台山脉与大雷山脉包围,并非是那等四通八达之所。
天台县以佛宗道源、山水神秀著称,佛教天台宗、道教南宗的祖庭,以及道教第六大洞天赤城山玉京洞皆在此地
。由于此地寺庙道观颇多,承平之时,道路上挤满了各地前来进香寻道之人,就连县城之中多有以此为生之人。
只是清军南下以来,八旗绿营劫掠百姓、客商,各地官府苛捐杂税、贪腐横行,再加上乱兵、贼匪、甚至是义军驻军山中,使得道路不靖,前来进香寻道的也就少了。
天台县城位于天台山脉与大雷山脉之间的丘陵平原之上,虽然其毗邻天台山,距离天台山明军的势力范围不远,但是此地一向是有一个守备的兵力驻守,再加上天台山明军的实力不强,即便在前年有内应存在的情况下俞国望所部依然无法破城,所以对于清廷的官吏而言到也还算是个安全的所在。
天台县人黄云负责守卫城门已经多年,前年时天台贼俞国望围攻县城之时,便是他带人杀退了内应,为守备徐守贤击溃俞国望所部争取了时间。
此战之后,天台县城的知县老爷以及协守此地的守备徐守贤皆对黄云赞赏有加。
只不过在他的眼里,即便没有这些赞赏和赏银,他也断没有让那些天台山上的明军杀进县城的道理。此间无关值守之责,与民族大义也没有丝毫关系,黄云如此卖力其实只是因为家人就在县城之中,怎么可能让这些贼寇入城劫掠呢?
那一战后,天台山的贼寇对此地再无想法,协守的守备徐守贤也被调去配合金华总兵马进宝围剿金华府东永山的贼寇徐守平。没过多久,上次企图破城的俞国望也出兵围攻新昌县城去了,这天台县也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只不过,谁想到了去年的十一月底,山上传来消息,一支曾经来过天台山的明军竟然再度进驻此地。
这支来自大兰山的明军的驻地虽然不近,可黄云却多少听说过,两度攻陷上虞县城,数次击溃围剿的清军,更是和俞国望一起攻陷了虎山所,进而包围了新昌县城,也算得上是一支能战的队伍。
但是再能战的贼寇也是贼寇,面对提标营一样不是对手,四明湖一战,这支贼寇连带着四明山一带的其他贼寇全军覆没,就连主帅都被俘获。
虽说留着这么个老鼠尾巴总觉得对不起祖宗,但是眼下清军势大,生逢乱世能够苟全性命就算是祖上积德了,怎么敢冒着灭族的风险去投贼作乱呢?再者说了,眼下生活不易,这份守城门的差遣平日里也少不了各种好处,总能把良心堵上吧。
可是谁能想象到,过了没有多少天,新的消息便传了过来。这支刚刚被消灭的贼寇的余部竟然在四明山南部击溃提标营一部,就连领提标左营游击事的副将李荣也被阵斩,而这支明军竟然进驻了几年前他们曾经来过的天台山,与那俞国望互为犄角。
能够击溃提标营主力的贼寇,哪得凶悍到什么地步,虽然据知县和新来的守备提及,浙江提督田雄始终声称李荣是中伏之后被数倍于己的贼寇围攻才致惨败,但是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李荣确实被人杀了,此前新昌城下被释放的清军俘虏据说也有数千人之多,提标营被打成了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这个消息传来,知县大老爷只震惊了片刻就下令将每日正常的开关城门时间修改成每天只开两个时辰,用来进出货物和人员,并且严令检查所有出入城人员和物资。
即便没有知县的命令,黄云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会尽力的防止奸细入城。只不过,过了快一年了,这支贼寇仿佛是饿死在天台山上一般,竟然全然没有了动静。
这个月的前些天,听说督标营已经路过府城和三门、宁海等县,进入了宁波府的地界
。由于上官得到命令严守各地城池,天台知县便把两时辰的开关城门时间再度修改为一个时辰,也算是预防下本地的这些家贼寇。
今天这一个时辰的开城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在这等严查中变得有些疲倦了的黄云打了哈欠,准备加快查验速度,以便能够在规定的时辰关上城门。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僧服的和尚却从远处急急忙忙的赶来,一口一个佛号的与那些尚未进城的男女老幼打着招呼,倒也不争不抢,只是规规矩矩的排在最后,跟随着人流入城。
很快,关闭城门的时辰到了,黄云便下令关闭城门,只是命令一下达,如那些尚未来得及入城的百姓便如往日般急匆匆的往里挤,唯恐被留在外面。黄云知道此时最是忙乱,所以此前已经加快了速度,但是今天入城的人数确实也比往日要多那么一些,所以直到此时尚有几十个百姓被拦在外面。
突然,那几个和尚中最为高壮的在人群中道了声佛号,继而越众而出。台州佛寺林立,百姓崇信佛陀者居多,天台县更是如此,那几个守门的兵丁也不太敢阻拦,便把那几个和尚带到了黄云面前。
“弟子黄云,请问师父德号?”
黄云的老母亲信奉佛教,很是虔诚,即便此间其母不在场,黄云也不敢有丝毫的无礼。只不过,眼前的这个为首的和尚虽然看起来地位不低,早年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是黄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阿弥陀佛,原来是黄施主,贫僧法号虚竹,乃是万年寺玄慈大师的弟子,这几位乃是贫僧的师弟。”
万年寺黄云倒是知道,那可是天台县的一座古刹,香火极为鼎盛,早年他还随父母去过,只是其中的和尚倒是不少,却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叫玄慈的大和尚的。
“原来是虚竹师父。”扫了一眼那几个年少一些的和尚,黄云终于想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敢问虚竹师父,您和您的这几位师弟缘何只剃度,却未曾受戒呢?”
听到这话,只见那虚竹和尚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声佛号,继而回答道:“贫僧的这几位师弟乃是刚刚入寺不过月余,是故他们尚未来得及受戒;至于贫僧……”说着,只见那虚竹和尚叹了口气,仿佛被问及了一件丢人的事情一般。“家师说贫僧尘缘未尽,日后终须回归尘世,所以始终没有让贫僧受戒。”
尘缘未尽?
一个没受戒也就罢了,各个都没受戒也太假了吧!
听到这个答案,黄云立刻便是一生蔑笑,继而喝道:“本官看你们分明是天台山上的贼寇假扮的吧!”
此言一出,站在黄云身旁的那几个清军立刻提到持枪的冲了过来,将那四个和尚围了起来。
眼见着被包围起来,那三个年轻的和尚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机灵的显得颇有些害怕,一个较为瘦弱的则只是双手合十,诵念佛号,而最后的那个却是一脸的怒意,仿佛作势欲扑的样子。
长枪白刃已至近前,那虚竹和尚却显得颇为镇定,只是双手合十,静静的注视着黄云,眼波之间,只觉得是那眸子里分明是一池上了冻的湖水,不见一丝的涟漪。
“你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