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文便派人继续将重新写好的南宋版《泰坦尼克号》交给了负责联络李渔的人,而他则前往位于金华府城中的军器司工坊。
金华明军的军器司主要官吏工匠来自于大兰山的营造司,人员管理和工种分类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都已经算是非常完善的了,其他人员则大多来自金华府,而俞国望带来的鸟铳工匠也在这里暂时帮忙。
这段时间,陈文手中的事情千头万绪,再加上资金严重不足。对于军器司的要求也只是将缺额的兵器、甲胄进行补充、以及对受损的兵器、甲胄进行修补。
至于火炮,有限的几个火炮工匠倒是可以使用失蜡法和泥模法去制造火炮,但是口径都不大,而且这两种方法都需要时间阴干模具,尤其失蜡法在浙江的温度下适用时间较短,所以制造速度也很慢。
除了这些以外,陈文只交给他们一项任务,那便是根据他从马进宝书房抄出来的一本《神器谱》中的记载,去制造鲁密铳。
所谓鲁密铳源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火绳枪,《明史.西域传四》中记载位于小亚细亚的被称为“鲁穆国”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曾经多次入贡明廷,而鲁密铳的原型便是在那时作为贡品流入中国的,而且很快便被《神器谱》的作者赵士桢进行仿造并改进为鲁密铳。
根据记载,鲁密铳“约重七八斤,或六斤,约长六七尺,龙头轨、机俱在床内。捏之则落,火燃复起,床尾有钢刀,若敌人逼近,即可作斩马刀用。放时,前捉托手。后掖床尾,发机只捏,不拨砣然身手不动,火门去着目对准处稍远。初发烟起,不致熏目惊心。此其所以胜于倭鸟铳也。用药四钱,铅弹三钱”。
鲁密铳从有效射程和口径等方面都要优于陈文军中所装备的鸟铳,其技术含量较之鸟铳高不甚多,现有工匠的水平也能够接受。所以在当下用来代替鸟铳最为合适。
与此同时,陈文也向军器司的工匠们下达了第一个研发任务,那便是在制造鲁密铳的同时制造他在论坛上看到过的轮契式枪机,并设法安装在鲁密铳上。为此他还下达了高达五十两银子的赏额。至于记载中用来客串斩马刀的钢刀,则以不实用为由直接去掉了。
鲁密铳在制造上对于这些常年制造鸟铳的火器工匠而言并非太大的难事,即便这些工匠全部都是文盲,靠着也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但是有着大兰山营造司的小吏为他们念诵书中的文字,再加上原有的配图,第一支鲁密铳很快就制造了出来。只是距离量产装备部队还有着不短的距离。
而备受陈文期待的轮契式燧发枪枪机却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制造,工匠们按照陈文根据记忆绘制的图纸费了无数的工时和材料也没打造出达到正常使用标准的枪机,而且据那些官吏工匠所说,这种燧发枪枪机即便造出来在打造上需要的工时和材料也远高于火绳枪枪机,根本无法普及。
这些专业人士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历史上燧发枪问世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期才逐渐取代火绳枪,燧发枪比火绳枪优异几乎所有人都能明白,但是其制造工艺的问题存在导致了更新换代的速度减慢。
历史上最早装备燧发枪的法国也是到了1717年才决定把燧发枪制定为军用制式标准步枪,并大量生产装备予正规步兵团,而在此之前。欧洲列国只有比较精锐的部队和兵种,诸如掷弹兵才能装备燧发枪,至于那些占据绝大多数兵力的普通军队则只能继续使用火绳枪。
这些东西陈文并非不知,也很清楚他们所言非虚
。但是发射速度的提高,以及燧发枪不再使用明火,火枪手可以更为密集的站位,这些都有效的提高了火枪手的杀伤能力,使火枪逐渐成为步兵真正意义上的主战兵器,这是未来发展的趋势。
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取消燧发枪枪机制造的申请。陈文更是直接将赏额提升了一倍,哪怕造出来的东西只能装备极少数精锐部队,甚至在制造的同时拖了火绳枪制造的后腿,他也选择忍了。至少技术上的积累现在必须开始,赢在当下才能赢在未来。
相比之下,冷兵器的制造倒是比较让陈文放心。根据现在的编制,除了原本的鸳鸯阵兵器外,现在还多出了一丈五尺长枪的枪头,这个枪头在制造时,陈文由于听俞国望提到过围攻临海县城时和清军交战中,出现过清军设法砍断枪杆的现象存在,所以特意要求在枪头和枪杆的连接处加一段保护枪杆的金属套。
不过对于那些铁匠而言,这也不过是多了道手而已,称不上技术含量,所以在制造速度上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军器司现在虽说是从属于金华镇,但是实际控制权却还在大兰山营造司一系的文官手里,很多事情他能够提要求,却不方便过多干涉,使得在很多事情陈文开始感到束手束脚,不似王江尚在时只要与其说一声便无需担忧那般。
现在清军的威胁还在当前,人事上过大的调动导致减产,以及监军文官的干涉却是他承受不起的,只能慢慢的消化掉这些官吏,才能做到如臂使指。
在军器司的工坊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陈文连午饭都未吃便直接回返大营,不过曹从龙到来之前决定的这两日前往东阳县安置大营去探望俞国望的计划便只能暂且搁置了。
回到大营后,陈文吃过午饭便继续观察战兵营训练,老版本的鸳鸯阵训练起来早已有了一定之规,所以形成战斗力的速度很快。而他新设计的长枪阵却远没有鸳鸯阵灵活,显得颇为呆板,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兵器太长,也太过单一,鸳鸯阵的很多变化便无法使用才会如此。以至于他现在很庆幸当初在决定操练新战阵是没有把老鸳鸯阵舍弃,而是让这两种步兵战阵一半一半存在于军中。
作为步兵队中新老鸳鸯阵杀手队的另一半,火器队中的鸟铳手由于存在火力覆盖的问题在孝顺镇之战中表现平平,陈文在重新组编时也只得将其中的编制改成每队一个队长,十个队员。以及一个火兵,而那十个队员则从单纯的鸟铳手或是弓箭手变成了各一半进行混编,以通过仰射来提高步兵队接战后的远程火力杀伤。
其他的各部队变更不大,除了炮兵队随着缴获的增多而增加了编制外。骑兵队在使用戚继光的骑兵营编制后也导致了不少军官、士兵需要重新操练武器,形成战斗力的速度势必将再度拖全军的后腿。
不管怎样,从去年年末开始逐步进行重新整编和训练,估计着再有一个月这三个满编的战兵营应该就可以在战场上使用了。
就在陈文继续监督训练之时,一驾马车在车把式的操控下很快便驶入了府衙大院后的小巷。待马车停稳。一个穿着素丽,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侍女放好了车凳才款款而下。
马车在车把式娴熟的驾驶技术下停到一旁,而侍女则走到府衙的后门敲起门来。未过多一会儿,守门的仆妇便打开了后门,待得知来人身份后更是直接将那女子请了进去。
女子在一个府衙侍女的带领下向着孙钰的妻室幼子居住的院落走去,只是才走了一半,但见这座金华知府衙门的女主人便带着贴身侍女迎了上来。
“妹妹……”
“自青姐出嫁咱们姐妹便再难一见,今日能够重逢乃是好事,切莫如此
。”
迎上了的易氏已经双手握住了周家小妹的手,眼眶中更满是久别重逢的泪水。而周家小妹虽嘴上如实说,可心中面上却也亦是如易氏那般。二人在少女时代便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漂泊于乱世,生死两茫茫,多年未得一见,心中自然甚是想念。
携手踏入厅堂,落座后二人便开始共叙分开的这些年的遭遇。周家小妹到还好,未曾出嫁,自然是在家中,就连金华之屠和陈文杀入金华府后的变乱也一一躲过也自称为运气。
相比之下。这几年易氏就要过得艰辛得多了。出嫁之后,公婆和丈夫对她都很不错。而且丈夫还是金华府城小有名气的才子,历年的科举也颇为顺遂。不出意外的话,金榜题名也颇有些机会的。
奈何这好日子没过多久便赶上了清军南下。那一年“婺城攻陷西南角,三日人头如雨落”,易氏在乡下养胎侥幸幸免于难,可是她的公婆便遭逢了不幸,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没能保住。而从那之后,她的丈夫便性情大变。虽说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却再没笑过,心中的苦楚,敏感如她自然也能够感同身受的。
带着陪嫁的丫鬟随孙钰投入尹灿军中,几经变乱,就连陪嫁的丫鬟也在一次清军围剿中不知所踪,想来不是已不在人世了,便是被清军抢掠去了。
尹灿兵败后,孙钰和吴登科等人前往大兰山投奔王翊,后来便在大兰山下安了家。本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下去,谁知道没过几个月随着陈文带来了清军围剿四明山的计划,王翊、冯京第等人集结四明山各路明军却惨败于四明湖畔,以及清军尾随而至,刚刚怀上孩子的易氏便再度和她的丈夫一起来到了生与死的边缘。
依偎在丈夫的怀抱,同时奋力将温暖传递给那个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奈何冬夜中清军的威胁却还是有着彻骨的冰寒。直到那一刻,南塘营报捷的信使赶来,暖阳撕开了寒冬的禁锢,她和她的夫君终于摆脱了注定的命运。
此后的日子里,她的夫君竭尽全力协助那位被她的夫君暗地里认定是“降世星君”的陈文陈大帅,一路从大兰山杀到天台山,又一路从天台山杀回他们的家乡金华府,并且打出了“守土不失”的旗号在此盘踞了下来。
自永历四年年初被迫远走大兰山,至去年光复金华府城,这短短两年的时间经历了太多,而随着陈文的出现,神明似乎又重新开始看顾他们这苦难的一家。去年夏天,她和孙钰的孩子出生,而且还是个男孩。待光复金华府城后,孙钰的性格也渐渐的重新开朗阳光起来,只是那副在公事上如阎罗包老、本朝海瑞般的态度却再没了变化。
诉说着艰辛和温暖。易氏的泪水再度划过了光洁的面容。本打算借着叙旧前来打探下这位陈大帅的秉性,以为家中谋划的周家小妹此刻还是为她的这位易家姐姐和那位孙知府之间的相濡以沫而感动不已。
说罢了离愁,二人很快便把话题转到了易氏的儿子身上。待奶娘把孩子抱来之后,小家伙见了周家小妹这等未见过的生人却也不哭不闹。只是呀呀的伸出手。
青葱般的手指与婴儿稚嫩的小手勾连在一起,周家小妹瞬间被易氏的母性所感染,满心的怜爱仿佛如水蒸气般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升腾而出,将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都说男孩像娘,这孩子和青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讨人喜欢的紧。不行,妹妹我要当这孩子的干娘,谁也不能拦着。”说着,周家小妹便做出了一个环抱的姿态,似有若是不让她当这个干娘,孩子就抱走的架势
。
眼看着周家小妹母性大发,易氏却是莞尔一笑,继而促狭的说道:“你这还未出阁的姑娘家便那么急着想要做娘亲,好,干娘就干娘。就凭你我姐妹之间的交情,外子也不会说什么的。只不过……”
见易氏如此表情,周家小妹登时便是一惊。“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孩子已经有一个干爹了,你若是做干娘的话,嘻嘻。”
“青姐!”易氏成亲多年,心态早已不同于闺中,而周家小妹说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易氏如此话语直接把周家小妹弄了个满脸通红。“青姐惯会戏耍别人,你若是再说这话,我以后可不敢再来了。”
两个闺中密友逗着孩子嬉闹了片刻。直到小家伙有些困倦了,才由着奶娘抱走回房睡觉。
待旁人离开后,周家小妹便正色而道:“实不相瞒,小妹此来除了看望姐姐。还是想向姐姐打听下那位陈大帅的事情。您知道,吾家兄长眼下在陈大帅幕下做事,有些事情……”
周家小妹此来必是有别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如此着急,再加上刚刚谈及这些年的经历之时,她每每提到陈文。周家小妹目光中的关注都会一闪即逝,敏感如易氏怎会不知周家小妹此来定是与陈文有关。只是在周家小妹说出此话之前,易氏还一度以为是她的这位闺中密友倾慕于陈文,眼下既然正色而谈,可能便不似她想的那般。
“陈大帅初到大兰山时,曾在家中借住过一段时间。其人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多有远出旁人的见解,且能不畏艰辛,是故,故王经略在世时极为倚重。”
说着,易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继而对周家小妹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这般人物虽说少见,却并非没有。只是一般如此人物,大多恃才傲物,而这位陈大帅却平易近人,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皆可一视同仁,甚至就连妇孺……”
“旁的不说,只说故王经略任命陈大帅为游击将军的那一日,随外子同上大兰的同乡们,包括吴帅和尹帅在内的众人于我家院中宣誓追随陈大帅,一众人折腾了大半天,陈大帅便被故王经略招去面议。临行时,陈大帅还专门给了银钱吩咐叫我家小叔到村里的食铺买些吃食回来,只因为这半天人太多,吾不方便出来做饭。”
平等,在阶级社会是极其罕见的,同阶级尚且不能达到真正的平等,更何况是不同阶级,而在易氏的口中,陈文竟然视妇孺为平等的个体,着实把周家小妹听了个一愣。
接下来,易氏又向周家小妹讲述了很多关于陈文的事情,从初到孙家时讲明太祖的故事宽慰众人,到后来在村中讲古以聚合人心;从请她帮忙绣制营旗的过程中赠送布匹好叫因为孙钰廉洁而缺少额外收入的孙家能够添置几件衣服,再到四明湖惨败后带着大伙南下,以及当清军追至时毅然领兵殿后,为百姓谋求生机。
这一年多的时间,陈文身上能够拿出来讲述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二人一直聊到天色擦黑时,周家小妹才在侍女的提醒下回家。
坐在马车上一路回到了家中,周家小妹的眼前满满都是陈文的身影和事迹。拜见过父母,她连饭也懒得去吃便回到闺房。默默的从梳妆台的抽屉中翻出了那本此前一度引起周敬亭不悦的书册。书册还是那本书册,封面上包着上好的纸张以确保其不至受到磨损。
周家小妹翻开书册的扉页,那上面一上一下写着的两个墨字登时闪耀于她的眼前。而那两个字,一个是李,一个是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