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泉州府城位于后世的鲤城区,东、北方向是陈文的江浙明军,南面是郑成功的登陆部队,西南方向的晋江上则是福建明军的水师。两军先后抵近到泉州城下,围城之势就已然形成。城内的守军俱是耿继茂的私军,比之刘清泰他们的绿营的忠诚度要高上很多,此间遭到了陈文和郑成功的两面夹击却依旧摆出了死守城池的架势。
泉州乃是海贸云集之所,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自古而今更是东南海防重镇,中国古代海防三大卫之一的永宁卫的卫城就在泉州府城渡过晋江的南部沿海,乃是福建海防的重心。
正因为如此,其城池坚固自不待提,陈文和郑成功合兵城下之后,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分兵收取其他为耿继茂所控制的地区,意在将其变成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城。
围城展开,骑兵四处、舰船游弋、大军则稳扎营盘,以防耿继茂夜袭。到了傍晚,郑成功便带着护卫及部分军队来到了陈文设在城东的联合大营。
“越王殿下。”
“大木何须如此多礼,你我二人相交多年,奈何世事多艰,始终未能谋面,今日一见,实乃幸事,自当秉烛夜谈,共叙中兴展望。”
陈文很高兴,郑成功是他一直以来很是敬仰的民族英雄,并非是后世着重宣传的什么收复台湾,而是郑成功长达十几年与满清的不懈战斗,乃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抗击满清民族压迫而竭力奋斗。哪怕是已经取得了如今这般辉煌成绩的他,其实这么多年来也同样是受到了诸如历史上的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这样民族英雄们的激励才能有今天的。
“那便如辅仁所言。”
比之陈文,郑成功显得有些拘束。其实这也难怪,如今大明中兴的势头几乎是陈文一手打出来的,他虽然打出了瓜州、镇江的两次大捷,对八旗军也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却还是被陈文两蹶名王给比了下去。再加上他此前还与李之椿有过合作,以着郑成功的骄傲,二人甫一见面,尴尬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此番他却不得不来,陈文提出了合作的意向,对他同样是有利的。尤其是去岁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一场惨败,损兵折将,携带的大量军需、辎重也没能带回来,与陈文的合作对于尽快恢复实力是有着极大裨益的。
二人联袂进入大帐了,麾下众将尽数跟来。泉州围城,郑成功专力负责城南和西面的晋江,在城北则是派出一支小部队作为张自盛率领的闽中师的补充。而在城东,这里是既定的主攻方向,陈文的金华师以及部分地方驻军的补充部队云集于此,郑成功则只是过来与陈文会面的。
两位藩王坐定,麾下众将也是一一介绍。郑成功这边,甘辉、余新、万礼都已经死在了南京,城南的大营乃是由周全斌、张英等将负责,而随郑成功前来的,有林察、周瑞、陈尧策、刘国轩等武将。
林察是郑氏集团的老人,当年曾在郑芝龙麾下带兵,后来隆武朝灭,郑氏集团星散,他没有降清,而是跟着苏观生他们拥立了绍武为帝,乃是绍武朝最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和武将之首;相较之下,周瑞是福建人,但却是鲁监国集团的旧将,周鹤芝的堂兄弟,不过就在陈文来到这个时代的前后,周家兄弟在温州三盘内讧,倒是没有兵戎相见,但其结果却是周瑞投奔郑成功,而周鹤芝投奔阮进,分道扬镳。
至于后两个人,陈尧策和刘国轩都是降将,前者与周瑞是历史上的厦门大捷的重要功臣,而后者则是郑氏集团最后的一员大将,就是现在还没有混出头,以至于陈文差点儿都没有注意到此人。
不过说来也巧,刘国轩是后世某武侠小说中郑氏集团五虎将之一,陈文手里也有一个,如今正在这座大营当中。
“这位是长安侯马信。”
从台州的绿营降将,到如今的长安侯,马信也是屡立战功的宿将,很是得陈文信用。郑成功自然听说过其人,尤其是去年马信率领南塘营在松江府击溃梁化凤,有效的牵制了苏松地区的后续援兵跟进。虽然南京之战最终郑成功还是败了,但却并不妨碍郑成功和他带来的部将们向马信郑重其事的拱手一礼,表达一番谢意。
“明日争取一战攻取泉州,酒今天就免了,明日进了泉州在城内再摆酒庆功。”
陈文与郑成功并坐于上首,明崇左,陈文是亲王,郑成功则是郡王,是故陈文坐在左面,郑成功坐在右面。而二人的部将们,则按照各自的归属分坐于两位主帅的两侧。
凑到一起低声进行了短暂的交流,郑成功虽然震惊于陈文的信心,但攻城战上面,陈文毕竟是名声在外。
第一个在中国战场上拿出的棱堡,也是第一个攻陷了棱堡,用时更是短得可怜。再如赣州坚城,断送了李成栋、金声桓举两省反正的永历朝第一次抗清高氵朝的守城名将胡有升在陈文面前连一天都没能撑下来。耿继茂是从他老子手里继承下来几员出自老东江军的宿将,但是相较陈文以及这支威名赫赫的江浙明军,却还是差得太远了。
由于明日还要进行攻城战,宴会上没有酒,更没有女乐,干吃饭,哪怕是两军的厨子都拿出了看家的手艺,大帐中的众将们却还是兴致缺缺,几乎是吃过了饭食就各自回到所部带兵。
入夜时分,陈文与郑成功对坐于帐中,喝过了茶水了,二人便交流起了一些各自的见闻,借此拉近了彼此间的关系。直到良久之后,陈文才开口说道:“收复南京,北伐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在此之前,尚可喜、耿继茂、郝久尚和马雄这些墙头草若是尽快清理掉,始终于心不安啊。”
陈文有此一言,郑成功却没有说什么,如今江浙明军已经是南明各藩镇之中最强的存在,没有之一,即便是西营加在一起也无法与之比拟。这不仅仅体现在军队数量上,更重要的是陈文占据的江浙,其战争潜力远高于其他地区。
郑成功只是点了点头,是表示赞同,还是表示听见了,他并没有明确的表达出来。而陈文对此也没有在意,继续对郑成功说道:“除了这些墙头草,孙可望那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流寇也不是省油的灯。去年我帅军进攻杭州,他就在袁州与我军制造冲突。这几年使者来往,也是见多了其人的无人臣礼。不瞒大木,据我所知,此番西宁王西返,为的就是将天子从孙可望手中夺回来。”
孙可望是个什么样子,郑成功并非没有耳闻,但是孙可望此前比之李定国的实力要远远强大太多,而秦藩更是楸枰三局的支持者。对那时的郑成功来说,无论是在成功率,还是因为战略的制定者钱谦益,孙可望都是要重于李定国的,哪怕姻亲关系的存在亦是如此。
“哎,只恐伤到天子。”
永历是现在天下各路明军的共主,如果这根旗子被砍倒了,那么接下来各路明军又将陷入到争夺拥立大功,各自捧起手边上的宗室,继而陷入到无休止的内战之中。而满清,利用这段时间和内战对明军的损害,便可以重新恢复实力,再度获得席卷天下的可能。
内斗是南明最大的内部问题,文官与藩镇、东林党与阉党、东勋与西勋、不同省籍之间不同派别之间的矛盾,更别说是那些私人恩怨和欲望了。大势力与大势力之间的内斗,小团体与小团体之间的内斗,即便是陈文也曾在大兰山上被人排挤,在金华府遭遇过叛乱,直到内部制度成熟之后才拥有了并力向外的可能。
郑成功的言下之意,陈文岂会不知,此番既然相见,总要把事情摆明了才能有接下来的合作。
“确实如此,说句不恭的,今上的性子虽然比较,嗯,比较软弱,但是无论怎么说,现在大伙都已经站在这面大旗之下了。各自为政,总也好过各自拥立一个宗室出来,让鞑子占了便宜啊。”
陈文的话里话外就是不拿尚、耿这样被逼无奈才反正的势力当明军看,郑成功也看不上他们,只是二人如今各自所处的位置,却让他还是听着有些不太舒服。不过陈文表明了他对永历的态度,那么另一件事他就可以放下些心了。
“辅仁前番书信中提到的鲁王西宫妃和世子荣哥,今次没有带来吗?”
听到这话,陈文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出兵前预见了会顺利,但是没想到竟然顺利到了这个地步。西宫妃和世子还在金华,明天我便派人回去取接,尽早与鲁王殿下团聚也是一件功德事。”
陈文此话一出,郑成功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陈文没有带着荣氏和留哥,与其说是唯恐战争中有个损伤,不如说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去见鲁王。而西宫妃和世子只要还给了鲁王,陈文就没有了一旦永历驾崩而改为遥遵鲁王的筹码。至于其他宗室,陈文更早就表明了态度,那就是严禁他们返回封地,以免给分地找不必要的麻烦。
“此战之后,福建大定,不过土匪、海盗应该还是不少,在下觉得还是让宗室们呆在中左所来得安全。说到底他们都是皇亲贵胄,四处乱跑一旦有个损伤,咱们这样作为臣子的实在是不好与高皇帝,与今上交代。”
“大木所言甚是,正该如此。”
宗室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陈文表明了不再遵奉鲁王的态度,郑成功投桃报李,也替陈文将封藩江西的藩王们控制在了福建。双方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这才是合作的基础。
有了基础,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更好去谈了。陈文此番请郑成功前来,泉州是说好了送给郑成功的。
原因很简单,郑成功的核心根据地中左所位于漳州和泉州之间,现在郑成功占据漳州,泉州方向却还是会受到威胁,只有漳、泉尽在其手中左所才会更为安全。除此之外,郑成功是泉州南安人,这份见面礼权当是郑成功去年替他洞穿了瓜州江防的酬谢,否则溃逃南京的清军根本不可能大量的被留在江南。
为了达成此番以及接下来的合作,陈文此次进攻福建,水师并没有跟来,为的就是不去触犯郑成功在福建的制海权和闽海贸易的权利。陈文如今实力如斯,却能够主动示好,郑成功才不会担心陈文以大欺小,合作才能够真正意义上的达成。
“福建光复,接下来大木打算向何处发展?”
陈文的意思很清楚,他的大军会进军两广,把尚可喜那一众墙头草连根拔起。郑成功很希望得到潮州,那样他的军粮就能够得到保障,但是那样陈文在北伐时就得为他的存在而担忧,双方的默契一旦被破坏,别的不说,光是一条类似于针对刘清泰那样的贸易禁运,郑成功就根本吃不消。
“大员,那里现在为红夷所据,在下打算将其收回。”
果然还是要去台湾啊,得到了这个答案,陈文在心中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不过郑成功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想法,那么他就不用再费心去向郑成功推销了。
此时的台湾,荷兰殖民者是一家,另外还有各路原住民部落存在。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但是直到他的孙子郑克塽降清,郑氏集团对台湾的控制也仅限于西南部沿海,其他地区则都是原住民部落的地盘。
郑氏集团的几十年如此,有清一朝两百多年同样是如此,区别不过是靠着汉人移民的努力才勉强拓展到了北部的沿海区域,乃至满清被踹开国门时的台湾地图也只有西部沿海的区域,原住民部落控制的大半个台湾满清都是直到日本对其产生了觊觎之心后才正式画进地图的。
“既然如此,我再送大木一件礼物,想来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哦?”
郑成功的好奇被陈文勾了起来,不过陈文并没有急于将礼物拿出,而是卖了一个关子,表示明天郑成功就能看见。
陈文如此,郑成功也只得一笑。不过二人这一夜里倒是相谈甚欢,很多此前的疙瘩在对未来的展望中得到了抚平。
郑成功决定收复台湾,陈文除了礼物以外,更表示了潮州军粮贸易的优惠和对闽海贸易的不干涉原则,而郑成功则表示在陈文北伐时愿意配合出动部分海船助战,作为运粮船,还是护航军舰都可以。
这对陈文来说是一大惊喜,毕竟最初他只是想要稳住郑成功。郑成功进军台湾,陈文北伐期间估计还要深陷与原住民之间的战事而不能自拔。倒不是原住民有多厉害,但是台湾那地方的地利是人家的,穿山过林对正规军来说很不舒服,再加上蛮荒所在,光是一个水土不服就能让郑成功陷入到泥潭之中。
不过台湾一地,光是荷兰人控制的区域就种植有大量的甘蔗,这时代中国糖产品与其他地区的巨大差价便可以让郑成功赚得满盆满钵。这样一来,郑成功获得了经济受益,陈文则获得了北伐期间东南沿海的绝对安定,他相信郑成功对此也会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才会付之于口,双赢才是王道。
到了第二天,大军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南北两路偏师同时出动以加剧守军的压力,为主攻方向营造更好的守城环境。
大军列阵完毕,劝降的废话陈文也懒得说了,笑着向郑成功点了点头,继而摆了摆手,阵后的明军炮兵们便推动着一辆辆沉重的炮车缓缓行来。待到达既定的炮兵阵地,固定好炮车,炮长们纷纷揭开了火炮的炮衣。转瞬之后,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巨大炮口便指向了炮兵阵地与泉州府城东门仁风门之间的广阔天空。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