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圣旨,刘成便向本军的协统穆里玛和幕僚长李之芳交托了军务,连夜赶回京城,参加乾清宫的御前会议。
从济尔哈朗战败的那天起,刘成就清楚的认识到,每过去一天,距离陈文北伐就要近上一天。这个认识,不光是刘成有,清廷的亲贵高官们都很清楚,所以他们在得到了刘成的倡议后便有志一同的攻略朝鲜、组编新军、兴办天津机械制造总局。
一应举措做下来,清廷收获了对吴三桂反正的迅速镇压,着实的续了一波命,但是南方的威胁日渐增大,尤其是细作和走私商人传来的消息,情况始终让他们不容乐观。
这几年,陈文先后吞并了刘清泰、耿继茂、郝尚久、尚可喜、范文程以及孙可望在湖广南部的大片地盘,占领区扩大了一倍以上。
实力提升,从地图上最是明显,而且最可怕的还是,去年陈文在苏州打击江南士绅的手段,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动辄价值几千万两白银的货物,短短的大半个月的时间而已,说用来就用来,直接把江南士绅的肚皮撑爆了。刘成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从顺治到几个旗主王爷,再到那些八旗权贵和朝中重臣,哪一个不是惊得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南方的敌人越来越强大,清廷能够寄希望的无非是新军一途,所有的资源都要倾注其上,为的就是等陈文北伐时好利用北方的地形和新军的战斗力来给江浙明军来一把团灭,唯有消灭了江浙明军的北伐主力,他们才会再度拥有并吞江南的可能,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心思满满的都是江浙明军北伐的身影,刘成快马加鞭,更是不分昼夜的赶回京城,唯恐会耽误一分一毫的时间。
京城与天津卫小站之间相隔三百余里,刘成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就匆匆的赶了回来,速度之快,就连顺治也是为之一惊,继而便赞赏起了刘成忠心为国的情操起来。
“皇上过誉了,没有大清,没有皇上,就没有奴才的今天。奴才敢不尽心竭力,以报皇上的知遇之恩。”
刘成伏在乾清宫的地上,说着这些表忠心的话语,顺治坐在龙椅上,对此很是满意。刘成如今是以额驸的身份领新军一部的亲贵重臣,尤其是其人更是江浙明军那边叛降过来的,清廷针对南方的一切决断都要,也必须征求其人的意见才能放心,否则胜算总要降低太多。
如今刘成比预期的提前赶回,顺治也连忙召集了御前会议。很快,朝中各旗的旗主王爷、权贵重臣竞相抵达,顺治给各旗的旗主王爷备了座位,同时也给刘成这个额驸留了个座位,登时也是人人侧目。
“各位王爷在爱卿赶来之前已经得到了通报了,爱卿看过这份奏报,朕这里还有最新的报告,正好拿出来议上一议。”
报告的内容有二,其一便是陈文有望被册封监国,这个消息传开,也被清廷潜伏在南京的探子获知,辗转传递出来;而其二则是江浙明军向扬州和淮安这两处集结基地和前进基地的粮草囤积量增加,淮河南北的探马出击频率增加。
这两个事情,其意味着什么,几乎是不问自明——现在就连清廷也是知道,明王朝已经去日无多了,陈文既然接受了监国的桂冠,但却没有急着称帝,显然是要拿满清的尸身作为登上至尊位的垫脚石,北伐恐怕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拖着疲乏的身子进殿,直到这封奏折到手,刘成只觉得是登时便精神百倍,疲倦随之消逝不见。细细的看过了这份奏折,刘成也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随即便恭恭敬敬的将奏折还给了在旁等待的吴良辅,继而向顺治和在场的亲贵们说起了他的看法。
刘成的看法与他们此前商议的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说是更细致一些,因为比起他们,刘成对于江浙明军的动员机制更为了解,陈文对于这些东西绝少有隐瞒的习惯,此人几乎都是明目张胆的准备妥当,从来不畏惧于对手的人数更多也要与其展开会战,从战术上的胜利来实现战略上的扭转。
“……从四明山殿后战,甚至可以说是从陈逆为王逆策划第一次四明湖之战的时候,他便对主力会战有着特殊的兴趣。历次作战,陈逆绝少有避免主力会战的时候,常常是直接带着军队扑上去与对手决一雌雄。”
“以前在天台山上,陈逆与奴才以及其他军官讲课的时候提到过。越是弱小就越是会选择游击战,避免主力会战,妄图靠着积少成多的方法来实现实力的强化;相对的,越是强大的一方就越是倾向于主力会战,一战定胜负,才能够尽可能大的实现对胜利果实的消化。而陈逆虽然历来都是兵力较少的一方,但是他坚信他训练出来的军队更加强大,所以他才会如此选择。其人狂妄是真,但才具也是时所罕有的。”
能力之外的才叫狂妄,能力之内的则是艺高人胆大,刘成的分析,给足了清廷的亲贵们面子,因为这些家伙的亲朋友好多有是陈文的手下败将,甚至其中更有不少人直接就被陈文阵斩于江浙大地。
刘成说罢,一众的亲贵重臣若有所思。待到片刻之后,顺治才将新的奏折拿出来,着兵部汉尚书朱之锡当堂诵读与众人。
“……现已确认,浙匪牛首山大营参训的乃是两支新近组建的贼兵,一曰老年近卫师,一曰青年近卫师。两部于九月初一已启程出发,目标江北……”
“老年近卫师?这是个什么东西,别是浙匪找了一群老头儿来打仗的吧。”
富绶的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这位迄今为止也不过是参与了灭国朝鲜和平叛吴三桂两战,且表现平平的王爷能够亲领一支新军,全然是满清人才凋零已极与富绶的旗主王爷身份两厢皆在所致,并非是此人真的有多么强的能力。
笑话说完,大殿中默然无语,弄得富绶很是下不来台。眼见于此,顺治只得开口言道,就着这个话题把话引下去,总好过彻底的冷场。
“朕以为,这老年近卫师,十有**是浙匪老兵组成的。”
“皇上所言甚是,当是浙匪中的积年老匪组编而成,旗帜上都用了蟠龙,定是那浙匪陈逆的杀手锏。”
富绶平日里便与他们这些平定吴三桂叛乱的主帅副帅们不和,但皇上主子说话了,奴才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此间屯齐把话茬接了过来,随即便看向依旧若有所思的刘成,等待着这位“专家”来给大伙儿答疑解惑。
“额驸?”
“奴才在。”
“你以为如何?”
刘成的思索是顺治看在眼里的,此间问及,后者也只得起身回道:“奴才以为,皇上所言甚是,必是那浙匪麾下的老卒组成。奴才记得,当年浙匪陈逆就有一支直属部队,后来扩编为近卫营,如今的近卫师当是同样的道理。”
有了旧事在前,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众人也是心悦诚服。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也不能理解,陈文其实是一百多年后的一位欧陆战神的粉丝,只不过他的这两支部队是同时组建的,无法按照组建时间来区分先后,再加上组建的目的、追求的效果都截然不同,所以才会取了这么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出来。
刘成对此稍加解释,便不再提及,转而向顺治言道:“奴才以为,这两支军队的名号确是可以作为区分,但也须得注意其编制、武器、战法这些方面。陈逆既然专门安排了一个守卫森严到了根本没办法渗透进去的训练大营,那么这两支军队必然将会是他的杀手锏!”
此言既出,在座众人登时便将目光投诸到了朱之锡的身上。朱之锡刚刚被富绶打断,如今目光汇聚,他也连忙接着念了下去。
“……老年近卫师为骑兵编制,武器以马刀、骑枪为主,其他因距离过远,未能尽数得悉,后续继续跟进。青年近卫师主要为步兵编制,兼有少量骑兵,步兵俱为火铳手,无有长矛手存在。另,青年近卫师携带之火铳,无有火绳,甚为奇怪。”
有了这个说辞,在座众人也就确定了下来——骑兵乃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之王,如满清军中,虽说战马数量很多,军中也多以下马步战、上马追击为主,但是骑兵俱是军中骄子。别的不说,那些巴牙喇兵从来都是以骑兵为主要战斗方式的。
既然老年近卫师是骑兵编制,那么老兵组编也就没什么好争论的了。江浙没有适合的养马地,骑兵当然是由老兵组成,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只是说到青年近卫师的奇怪之处,却并不似前者那般了然了。
“没有长矛手,何以拒马,就靠那些,那些铳剑是吗?”
“还有那个,连火绳都没有的火铳,怎么打火,是不是探子看见的时候,上面没装火绳吧。”
“八成如此,没上阵,夹什么火绳。”
“……”
亲贵重臣们你一言我一语,问题层出不穷,但最后却也都落在了刘成的身上。只是到了这一次,刘成就已然不再仅仅是若有所思了,而是真真切切的将恐惧传播开来。
“那东西就是没有火绳的,它叫燧发火铳,是一种不需要火绳便可以击发的火铳。浙匪研发多年,军中早有使用,只是生产速度受限,残品率高,成本也远高于普通火铳,甚至一把燧发火铳的价格能够购置三把普通火铳,所以一直没有普及,只是留给少量精锐部队使用。如今看来,这大概就是他的杀手锏了。”
刘成说了一溜够,大多数的亲贵重臣还不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济度作为禁卫军的总统,原本那个新军编练衙门的总理大臣,对于武器还是有一定认识的。没有火绳,直接激发,意味着装填和发射的步骤要少上好几步,射速必然会得到提升。
“不用火绳,一定能击发吗?”
富绶不可置信,但却也无意间的说到了点子上。刘成就着这个问题,便向众人解释道:“燧发火铳是用复杂的扳机配合火石击发火星子来点燃火药,浙匪使用的是颗粒化火药,威力更大,但是击发不能确保一定。这是问题,至少奴才在浙江的时候是这样,只是现在还是如此与否,就不好说了。”
“陈逆如此,大抵是想要借此来发挥火铳的威力。这个思路和咱们新军师法泰西的战法与之西班牙方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他太过对铳剑放心了,这怕是一把双刃剑,就看谁用得更好了。”
由表及里,由武器的使用,鳌拜很快就意识到了战法的不同。新军组建,他可以说是满清亲贵重臣中除去刘成以外最为了解战法本质的,古斯塔夫方阵能够淘汰西班牙方阵,就是因为她可以更好的发挥火铳的威力。
根据汤若望的说法,如今的欧陆大地,列国俱是师法瑞典。古斯塔夫二世这位北欧雄狮的变革早已为欧陆效仿,战场上也都是这般战法对决,乃是如今世界最为先进,威力也最为巨大的战阵。
师法泰西,最初的西班牙方阵为陈文所破,但江浙明军的伤亡也是历次最高的。泰西战法对于江浙明军的战法有他山之石之效,所以清廷才会选择古斯塔夫方阵。而事实也证明了,这等当世最为强悍的战法确实威力巨大,吴三桂就是最好的证明。
满清学习泰西战法,如刘成、鳌拜乃至是济度这样的人物,能够理解战法的核心思想,已是殊为不易。如今根据他们的经验,意识到了双刃剑的可能,心中有了成算,恐惧也就不似刚才那般巨大了。
“这铳剑,当是火铳手自卫的兵器,朕以为还是给新军准备为好,有备无患。”
“皇上,奴才见过浙匪的套筒式铳剑,是要改造火铳才可使用,以着天津厂如今的产能实在没办法赶上进度。奴才觉着,不如插上一根枪头,当也可以奏效。”
新军此前未火铳手准备的自卫兵器与陈文那时一般无二,俱是给步兵配上一把腰刀。但是现在既然陈文的军队有了,他们给新军准备着,也诚如顺治所言的那般有备无患。
不过刘成此番谏言,除了事实如此,这里面也是有着私心存在的。他的武卫右军武器还没有彻底完成换装,还是万国牌的,为此浪费产能第一个吃亏的就是他,但枪头则只要有一群木匠即可。
铳剑的生产决定下来,刘成也是暗自叹了口气。如今的天津厂的状况,他是亲眼所见的。这些年说是师法欧陆,事实上也只有在战法以及天文等无关紧要的方面触及,欧洲的制度与清廷的奴隶制不符,也没有像历史上那般表现出跨时代的优越性,他们在制度上的改良,尤其是以天津厂为首的新政上面,更多的还是在向陈文学习。
只是学来学去,但却始终只能学个表面。别的不说,以着天津厂的资源,若是有军工司那般,甚至是一半的效率,这么长的时间,武器也早就应该完成生产了,更不至现在这般临时抱佛脚。
事已至此,刘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边的情报通报结束,御前会议有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便宣告结束。只是没等刘成起身告辞,顺治却说出一句让他差点儿晕倒在地的话出来。
“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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