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异动从外头传来，转眼间已经进入西厢院子里。
侧头望去，楚江南那依然睡得深沉，呼吸不浅不重，均匀平缓，似乎完全没有被外头的动静给惊扰到。
七七轻轻掀开被子，小心翼翼从他身旁翻了过去，套上棉靴举步往外头走去，就连开门关门的声音也尽可能放轻。
直到房门被关上，抬眼望去，果然看到那两道身影在夜色之中安静矗立着。
白衣青丝，玄衣白发，尤其这玄色在黑夜中分明映得如夜色一般，这颜色的鲜明对比，一瞬间映出了两道厥冷的身影。
她揉了下眉心，才举步向他们走去，不待他们开口发问，她率先呶唇道：“你们夜夜都在一起练功，我一个人得有多无聊。”
沐初瞅了她一眼，冷哼：“一个人无聊，就跑来找你师兄玩？”
“无名告诉你的吗？他怎么这么多事？什么都要管。”想了想，又似乎是自己让他说的，她忘了。
挤出一点讨好的笑意，她看着楚玄迟，夜色之下那双眉眼如此清透，就连眼中那份婉转的笑意也让人看得那般清晰：“我只是觉得师兄一个人太寂寞了嘛，大师兄今夜只怕要和他们在外头畅饮一宵，大概是不回来了吧？”
楚玄迟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
七七迎上他的目光，话语也是坚定：“我和师兄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很多话也都没机会跟他说，既然你们夜里都忙，那我不如以后夜里都到这里来陪着他。”
沐初本想说什么，可见楚玄迟一脸平静，再看七七时，忽然间心里也明了，只盯着她道：“你确定吗？”
七七侧头迎上他的目光，用力抿了下唇，才点了点头：“确定。”
一句“确定”藏了多少苦涩？楚玄迟和沐初互视了一眼，却是谁也没再说半句。
七七又笑道：“你们去吧，这些日子只怕宝儿会一直缠着父后，也不需要我了，我夜里一个人真的很无聊，让师兄陪陪我不行吗？”
楚玄迟不说话，沐初又道：“无名……那家伙知道你无聊？”
“他怎么会知道？他只知道骂我，什么都不懂，想事情也是理所当然。”
七七这话的意思，两个人也彻底听懂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至于无名大侠，人有极端的两面，要么太真，要么太冷，有些事情确实不宜和他说太多，总得有个演对手戏的人。
只是，万一太过，那家伙也不一定是那么好让他们把握的。
万一，人冷静不下来呢？
但此时，楚玄迟和沐初都无法用太多的心思去想无名大侠的心情，七七那句“确定”，早已让两人彻底寒了心。
楚玄迟的目光越过她头顶望向那扇房门，房内还有淡淡夜明珠的珠光，虽然昏暗，但还算看得清楚，房里的人已经上床就寝了。
想到七七那句“确定”，一瞬间他也是心绪万千，望过去的目光从一开始有几分复杂，到最后便冷寂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仿佛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再看七七时，脸色甚至眼神都未变，但，话语却明显添了几分不悦：“你果真要留在这里陪他？”
“为什么不成？”七七盯着他的双眸，明明眼里什么都没有，但话语里头却满满的全是怨念：“你日夜和阿初在一起，我知道你们有共同的爱好，喜欢一起研究武功心法。你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丢下我一个人，我能做什么？我不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我没有丢下你一个人。”楚玄迟淡然道。
七七却不以为然道：“那你说说，你一日之内有多少时间是留给我的？你陪伴过我多少？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那些事情都比我重要。”
“丫头……”
“你说不出反驳的话吗？只能说明我说的是事实。”
楚玄迟不说话，沐初却淡然道：“他一直忙碌也只是为了你。”
“是不是真的为了我，谁知道。”
“丫头，这话过了。”楚玄迟的话语也添了一抹不悦。
七七却依然一肚子怨气：“是不是过了，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很晚了，我要回去陪师兄休息，你们回去吧。”
两人再看她一眼，她便一转身往屋子里返回，再没有回头。
都不是话多的人，哪怕要吵架也吵不起来，只单单刚才几句对峙的话，已经几乎要破了他们的记录。
直到她进了门，再将房门关上，院里那两个人依然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离开。
听到他们走出西厢院子的脚步声，七七才吐了一口气，慢步回到床边，正要往床上爬去。
不知何时醒来的楚江南却盯着她，柔声道：“何必这样？你其实只是想让四皇兄多陪你。”
“以前是的，现在无所谓了。”七七还是爬了上去，掀开被子在另一边躺了下去，侧头看着他：“现在有师兄陪着也是一样，我不是离开了那家伙就活不下去。”
楚江南不说话，也许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似乎有那么点高兴，也似有那么点不安，脑袋瓜乱糟糟的，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浓眉皱了起来。
“师兄，怎么了？不舒服吗？”七七见他这般，忙爬了起来，盯着他问道：“要不我帮你把脉看看？”
“没事，只是这里有点疼。”他指了指脑门，闭上眼缓了会，再睁眼时，那双眼又变得清澈明亮。
侧头看着七七，他轻声道：“我最近觉得自己很奇怪，你……你可有觉得？”
七七心头紧了紧，还是忍不住伸手把他的腕拉了过来，长指落在他腕间脉门上，脉象平稳有力，不像是有任何问题。
把他的手放了下来，她摇了摇头：“没发现异样，你要是不舒服，要不我给你揉一揉。”
楚江南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七七坐了起来，把他的头抱到自己腿上，长指落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好一会才轻声道：“师兄，我……其实心里一直有着不安。”
楚江南已经舒服得闭上的双眸又缓缓睁开，抬眼看着她：“不安些什么？”
“梦弑月死了，你该知道的，恶灵现在……”
“你……”楚江南目光似乎暗淡了些，再看她时，这次终于鼓起勇气，认真问道：“是不是在怀疑我？”
“初时是的。”她眨了下眼眸，也不知道看着哪里，眼底却有几分迷茫：“可你还是我的师兄，我越来越觉得恶灵不可能在你身上。”
“为何？”
“因为你和过去没有任何异样，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师兄，那么安静，那么疼我，我对你要求什么，你都不会拒绝。”
楚江南不说话，如她那般，不知道看着哪里，目光柔和，柔和中却又添了点点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七七才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呼出：“我怀疑那恶灵在雨娘身上，可是，无名不相信我。”
“为何？”他又问道。
“你不知道吗？”她低头看着他，眼中有着不悦，抱怨道：“他们过去夜夜睡在一起，其实早就有了情分，今夜无名还让我把雨娘调到摘星殿来伺候他，我一气之下就答应了。”
楚江南动了下唇，却没有说话。
七七呶了下唇，继续道：“我跟他说恶灵在雨娘身上，他居然一口断定说不是，甚至，还觉得我对雨娘有偏见。好歹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还在我面前如此护着其他女子！他要是喜欢雨娘，我倒也乐意成全，可是，我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
楚江南还是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她的脸，目光一如过去的轻柔。
七七落在他太阳穴上的长指未曾停歇过半分，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说话时，她话语中却添了几分无力：“我们本来是一家人，为什么在一个雨娘出现之后就变成这样？忽然间，我就觉得我和无名之间疏远了好多，再不像过去那般亲近了。”
她抿了下唇，眼底竟真的有着点点哀伤：“所谓的一家人都是假的吧？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我想不可能真的一直一直这样。不过，他这样我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我还是认定恶灵在雨娘身上。师兄，我想想个办法去试探他，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样试探好？”
楚江南还是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摇了摇头，浅浅笑了笑：“我不知道，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他闭上眼，唇角还带着点点笑意：“四皇兄不愿意陪你，那……以后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做，好不好？”
她没有立即回应，只是低头看着他。
他唇角那一点笑意，愉悦，满足，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刻的他，很幸福。
这笑意，让她心里又扯痛了几分，可她却只是依然安静看着他，安静给他揉着太阳穴。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