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四年(1131年)三月,阳春。
大宋东北辽阳城内,但见得春桑处处枝茂叶翠,一片春意盎然。
也不知是城池主人的恶味,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桑树这种本不适合作为城池内绿化树的树种,在辽阳城中栽种的遍地都是,而且每一株几乎都是树径超过半尺的老树,内行之人倒也一看便知此等树种绝非辽东等地耐寒耐旱的野桑,而应该是从江南移栽来的南方树种。
古代城池营造自然颇有讲究,城中若是栽树,多种的是榆、槐、柏、松,又或银杏、木棉、红枫、梨、桃,虽然桑麻为民生要物,但也极少会把桑树种植在城内,且不说会不会有无聊人的人春夏时跑去摘取桑叶回家养蚕,让一株株桑树秃了树叶变得难看有碍观瞻,便是无人去图此等小利,这一年四季桑树周围都是最爱滋生蚕蛾之处,于城池之中居住的百姓而言,一个不妥当便是个祸害了。
所以,民间百姓便有谚语曰:城不种桑,院不栽柳,庙(寺)中不种鬼拍手。
道理其实很简单,城中不宜种植桑树,一个是桑树容易招蚕蛾,亦取“桑”同“丧”之意,十分的不吉利;院中不栽柳树,因为柳树性阴,非常容易招来鬼魂,如是丧礼中要用到哭丧棒、招魂幡等,这些东西支撑用的棍子都是柳树枝。
至于“鬼拍手”则就是杨树,因为杨树的叶子比较大,风一吹叶子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就像有人在不停地拍手。当然大白天的你是感觉不到的,但到了夜晚,树影晃动,会呈现出很诡异的影子,而这种声音则很容易干扰人的睡眠,让人精神衰弱,久而久之,就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春日之中,辽阳城中居于中轴以北的辽王府内,倒也一片恬淡。就听得位于后院的一座通屋之中,正有数十孩童端坐在书桌之前,正在捧书朗读。
当然了,孩童们所读并非是什么《九阴真经》,乃是真真的《道德经》,切莫光听一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便误其谬。
人家《九阴真经》的总章开头,说的可是:“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馀。其意博,其理奥,其深。天地之像分,阴阳之侯烈,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章。”
但见得居于孩童之前的先生,是个年约三旬上下,宽袍矮幞,容貌朴实,唇下须得一部不足半尺长短山羊胡的青年,便也瞧见他耐着性子听着众孩童们朗朗而读,待读完了指定的章节后,便也轻声讲解其中义理,最后吩咐课业让众童在沙盘上抄写生字,这才趺坐在书案之后,垂头捧着一部书册研读起来。
但见他读书之时,一只眼半开、一只眼半阖,读得极是用心,而课堂之中仅有沙沙的沙盘之声,倒也静谧。
不久,也就听得通屋之外的大院之中,有人敲响了一具铜缶,叮啷响声之中,青年先生便也挥了挥手,放了孩童们出去玩耍,而他犹自捧书研读,恍如忘我一般。
不久,也就瞧见好几个劲装打扮的汉子,在一个道袍中年的带领下慢行而来,进了院中之后瞧见一院的孩童都在嬉戏,便也停了脚步,对院中一个正在玩耍竹炮的孩童招手道:“九郎!九郎!且来!”
那孩童莫约十余岁模样,生得虎头虎脑,身子壮实高大,眉浓发密倒也瞧着还算英俊,手上拿着玩耍的竹炮儿乃是一支管状的竹管,用打湿的纸团做成炮弹塞在两头,然后对着一头用小竹棍一推便会“啪”的一声将另一头的纸团给射出去,打在人身上虽然还是微微有些疼痛,但也不算是什么有杀伤力的玩具。
听得那穿道袍的中年伸手召唤,孩童忙也与玩伴打了手势表示暂停,忙也来到中年面前恭敬行礼,答道:“玄霸见过公孙世伯和列位世伯、世叔!”
这孩童自然也不是别人,乃是黄杰膝下庶出的长子黄玄霸,生于宣和元年(1119年)八月初六,乳名唤作秋猪儿,家中行九也唤作黄九郎。
不用说,道袍之人正是黄杰的师兄公孙正,见得黄家九郎黄玄霸这般知礼,也是嬉笑颜开,伸手快快将他扶了起来,便也笑问道:“好好!汝父何在呀?”
黄玄霸闻言转眼瞧了瞧通屋,便也规规矩矩拱手道:“回世伯的话,家父今日讲学,方才早已课毕,如今却是在屋中读书,怕是读得入神,忘了什么正事儿!”
公孙正闻言,扭头一看自然也瞧见了正在埋头读书的黄杰,便也与黄玄霸道:“倒也真是忘了正事,九郎你且去玩耍便是了!”
言罢,公孙正便也带着身后几人转身入了通屋,朗声笑道:“好个黄师弟,却是躲在此处读书,便是我等来了也不愿见么?”
听得朗笑之声,黄杰倒也愕然抬头,忙也搁下手中书册起身来迎,也才瞧见与公孙正同来的还有师兄卢俊义、林冲,师弟岳飞、武松四人,急忙施礼来迎。
师兄弟几人相见,自有一番寒暄,却也说公孙正自打去年夏天到了辽东之后,便也带着徒弟铁木真在军中效力,金宋议和之后,便也与黄杰告了假,领着铁木真返回了星显水的纥石烈部办什么私事,如今这才转回。
至于卢俊义、林冲则是一直在国内为黄杰坚守御车军老营,前不久才调来辽东,如今算是在黄杰麾下听遣,武松也是前不久才交卸了大宋驻高丽武官的职务,也一并调来辽东军前听调。
至于岳飞,倒是一直在辽东军前效力,北征罢战之后,凭着他身为先锋身经大小三十二战无一告负,还阵擒金国先锋大将(郭安国)的功勋,倒也封了一个武节大夫、耀州镇抚副使、镇辽军副都统制兼辽东四路招讨使的官职。
只是,如今日这般师兄弟几人齐齐聚首倒也难得,院中这帮孩童算起来都是黄杰左右亲近所出的子嗣,黄杰干脆宣布罢学,将孩童们放了自由,便也引了众人去后院花厅摆宴。
至于九郎黄玄霸,黄杰本也是要一并放了自由的,谁知道却是被武松给叫住,一并也领去了花厅,说是有事交代。
到了花厅,师兄弟众人坐下不久,也就瞧着武松与岳飞各自拿了张大红帖子出来摆在桌上,却是叫过黄玄霸考问起了学问来。
黄玄霸今年算起来也是足岁十二,六岁开蒙习文、九岁开筋习武,自然得了黄家所能掌握的一切顶级资源培养,加上最近这大半年又在亲爹黄杰跟前耳提面命,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二人一番考问下来,倒也对答如流,无一错漏。
旋即二人都是心满意足,便将各自拿出的大红帖子交与黄杰,都是大笑不语。
而黄杰直到打开大红帖子,也才从一早的纳闷儿转为惊喜,因为这两份帖子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乃是两份生辰八字,一份是武氏嫡女武芸娘,生于靖康元年(1126年)三月初六,一份是岳氏庶长女岳银瓶,生于靖康二年(1127年)十月二十二,其母乃是当年黄杰亲自与他撮合的乌云胡娜。
惊喜是惊喜了,可黄杰旋即脸色又变成了惊吓,因为他在两份八字上都看到了“请为妾室”这句话,也即是武松和岳飞都愿意将自家的女儿嫁给黄玄霸做妾室,毕竟黄玄霸虽然如今才小小年纪,可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辽国公,以后铁定是要被朝廷赐婚的,所以武、岳两家可都不敢奢望自家孩儿能做黄玄霸的正室,还是先把妾室的位置占好再说吧。
当即黄杰忙也道:“二位师弟,这如何使得?万万不敢答应啊!”
武松与岳飞对视一眼后,便也齐齐瞪眼喝道:“莫非师兄嫌弃我家闺女不好?配不上你家九郎?”
黄杰被喝得一愣,倒也不好争辩,只得硬着头皮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他跟武松和岳飞乃是一门所出的师兄弟,如今这般亲上加亲本就是好事一桩,真真没有理由推脱,除非真是嫌弃他们家闺女。
收了帖子,黄杰当即亲手书了两份婚书,又让黄玄霸割破拇指画了血押,这才郑重交与武松和岳飞,更让黄玄霸预先给两位岳丈磕了响头,便也算是把一桩双喜临门的大喜事给订下来了。
而后便也召来家仆摆开宴席,师兄弟几人一边痛饮一面畅谈起来。
待得酒过了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也由浅入深起来,便也听得公孙正抚须道:“几位师弟,为兄今次送铁木真返回纥石烈部,倒也趁机探了探金人虚实,如今金人鞭锋向北,正在积极拢聚北海(贝加尔湖)周边的靺鞨部族,且完颜、铁骊等部族去冬也在积极收拢物资备战,极有今春向北对北辽用兵的迹象。”
卢俊义听来笑道:“的确如此,前不久军中才得西夏发来军报,北辽的天镇帝春初时领兵出了镇州,据说是要巡猎北极(外蒙以北),看来要么是天镇帝要偷摸着去攻打金国,要么就是金国要去打北辽,他个鸟厮怕敌不过,所以抢先逃了!”
说完,突然也就瞧见公孙正、岳飞和武松三人都在盯着黄杰,黄杰倒也施施然举杯饮酒,然后笑道:“是他个鸟厮欲东袭临潢府,打些草谷好度春荒,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此时怕是已经回师了。”
公孙正闻言好奇问道:“可是梦中所见?”
黄杰嗤笑道:“岂能如此,乃是军中细作辛苦的来。”
公孙正闻言倒也谦笑一声,却皱眉道:“论说起来,师弟原先所见,兄等也是认同。金人如同豺狼一般,择人而噬,谋以血食而壮大自身,如今虽与宋议和,但整日枕戈待旦,对我大宋虎视眈眈,早晚尾大不掉,铸成大祸。如今,宋金议和,兵戈罢止,虽有防备,却也是自陷被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黄杰听来好笑,便也道:“师兄所虑无差,非但不可掉以轻心,还真要积极谋划才是,不知师兄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让大宋既不坏了和议,又能暗中灭了金国?”
黄杰这般说话,等于是反将一军,顿时叫公孙正有些为难,但见他老脸一红,想想硬是憋出了办法来:“不若,为兄设法再召集些江湖豪杰,设法再去刺上一刺?”
这话一说,众人除了黄杰都是齐齐色变,当年公孙正组织大宋的豪雄跑去辽东刺杀阿骨打,前后一十三回皆不成功之事都是熟知,听得公孙正如今还想用这老办法,如何不叫人色变。
黄杰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掌与公孙正比划了一下,道:“师兄可知道,最近这八个月之内,咱家通过金玉会与西夏和北辽输送了几多银钱的各种军需物资?”
看着黄杰比出的三根手指分别是拇指、食指和中指,公孙正大胆的捋着须报了个数值:“七……十……万贯?”
“七十万贯!没错!”黄杰笑着晃了晃手指,然后摆着手指与几人算道:“粮草、甲胄、兵器、油料,甚至就连罐肉都是敞开了供应,所谓何事?可不就是为了以本伤人!”
几人一听,自然都是面面相窥,搞了半天北辽去找金人搞事情死磕,还特么是大宋花钱雇的佣兵,公孙正不由抚须道:“这……一年下来,莫不是要花上百十万贯?”
黄杰点头:“不错!目前的预算是一年百万贯,短线的计划是三年,长线计划是十五年。”
公孙正听来暗自咂舌,便也忧心道:“就不怕再次驱狼吞虎?”
黄杰笑道:“为何就不能是驱狼吞虎,狼虎皆伤?”
公孙正闻言苦笑一声,转头来看卢俊义、林冲、岳飞、武松四人,道:“几位师弟以为如何?”
四人也都沉默不语,眼神闪烁间倒也有些挣扎模样,似乎不知道是支持公孙正的看法好,还是支持黄杰的计策好。
黄杰倒也不需要几人表态,自顾自的与众人斟酒,便也笑道:“对也!这几日师弟我醉心读书,正巧读出了一点心得,想与师兄探讨一番。常言道,天地有道,国亦有道,得道之国,其兴也勃焉,失道之国,其亡也忽焉,不知谁人知道,大宋存世之道,为何?”
“大宋存世之道为何?”众人又是面面相窥,个自心中或有答案,却也一时难以言表,倒是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岳飞道:“愿闻师兄详解,何为大宋存世之道?”
黄杰稍微心中酝酿些许,便也侃侃而谈道:“大宋存世之道,在农桑、在工商、在庶民、在士大夫、在军户、在金瓯不全。若农桑不兴则国本不稳,若工商不旺则国库无存,若庶民无晋身之求则国运难继,若士大夫不思文教则国体怎固,若无军户戍边御敌则国室难安,若金瓯早全,则人心岂有同协之基?所以,大宋存世之道,在兴农桑、旺工商、在与庶民晋身之机会,在士大夫传习文教之动力,在军户舍身卫国之报偿,在金瓯……无疆!”
在座列位,皆是智人,因此也就不难听明白黄杰话里意思,这所谓的大宋存世之道,也即是大宋之所以国祚能够延续百年的根本,也就在大宋举国上下重视农业和工商业的发展,鼓励老百姓耕地、行商、读书使自身得到发展,有进阶的渠道和晋身的规则,还有士大夫阶层通过文教来教化人民,使人们有了国家、民族的概念,产生了所谓的民族(国族)向心力,用后世最时髦的话说来,也就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命运共同体”,且暂时只能算是国、族这么个阶级,就大宋的情况而言还不敢拔高到全人类的高度。
此外,还有军队、军人保家卫国的付出,以及对国土疆域的强烈认同感(领土意识),以上这些也即是大宋能够在强敌环伺之中,屹立百余年而未倒的根本原因,也即是大宋的存世之道!
那么,既然得知了大宋的存世之道是这一个个的条件,大伙儿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呢?
黄杰给出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在兴农桑、旺工商,也即是更为大力发展工农商业;在与庶民晋身之机会,也就是要打开更多老百姓的晋升渠道;在士大夫传习文教之动力,也即是还要继续拔高士大夫的身份地位,让他们当蜡烛当春蚕;在军户舍身卫国之报偿,也就要提高军人的待遇和优抚,让他们上了战场愿意流血,离开了战场不流泪。
可是,以上这些也还都好理解,但最后黄杰提到“金瓯无疆”的这个概念,却是叫大伙一时间想不透了,不由都是沉思起来,还是武松大胆提问道:“师兄,不知这金瓯无疆是个什么意思?”
黄杰将手一拍,便有人将一个巨大的球状之物搬运到了花厅之中,黄杰指着那大球与几人细看之后,嘿嘿一笑道:“我在奇梦之中得见,这乾坤大地乃是一颗大球,四海八荒、五岳九州皆在大球之上。那一轮红日高悬宇宙,追随银河而动,乾坤则又追随红日而动。在乾坤之上,视红日东升西落便是一日,乾坤随红日往复一周便是三百六十五日为一年,红日又随银河往复一周计为两万万六千万年。至于金瓯无疆,诸位好生想上一想,凭什么我大宋的金瓯,仅是什么河南河北、江南江北十五路,外带如今的燕云之地和辽东,就不能是整个东舆大地,又或是整个乾坤所辖的四海八荒,五岳九州?”
说着,黄杰突然站起身来,豪气干云的道:“我欲使大宋战旗所立之地,皆为宋土。宋土之上,红日不坠!金瓯无疆,便是如此了!”
【金瓯全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