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一章——嫁衣
倒是让长生更惊奇,以夜般子,又怎会对编织草蜻蜓一事感兴趣。
长生明白,便想问清楚:“你怎地想学个?”
夜鲜少隐瞒她,此刻亦如实相告:“我以往曾你拿着几只草蚱蜢玩耍,应是欢喜玩些,若我学,便可做给你玩。”
长生闻言,几乎是呆愣在那。
她面上虽发怔,心底却似海浪翻涌起来,翻来覆去地来回冲刷着她心底那片角落。但她有些难以形容那般感觉,仿佛身在混沌之中,茫然无措,却又隐约窥那一道缝隙中乍泄的天光。
夜似乎也看明白长生为何露那般表情,只是望着她,并言语。
“你是为我……为让我玩,特地学的么?”过好一阵,长生才度向夜确认道。
她原本只是想说“为我”三个字,潜意识中又觉得妥,匆忙改说辞。
夜颔首道:“是。只是我擅手工,草蚱蜢过于复杂,我未曾学会,草蜻蜓我瞧着相对简单些许,久而久之,便学会。”
“……多谢你。”长生喃喃道。
夜却并理解:“为何道谢?”
长生也有些迷惘,垂头看着树影斑驳的地面,道:“我实也晓得,只是突然很想向你表达我心中的感激。”
连长生自个都解释清,夜未曾得答案,倒也并在意,只是也随长生一起看着那地上的影子:“你若要现下玩,我便去采些长草回来,给你编一只。”
长生眼中有期盼,道:“好,我随你一起去采。”
人自石阶处起身,长生乖觉地跟在夜的身后,随她往院落外头行去,并道:“那里可远么?”
“远。”夜走在前头领路:“就在竹舍边上。”
长生放心些:“那就好。若有些远,能及时回来,你便赶上热腾腾的糖油果子。”
夜回头瞥长生一眼,她一边走,目光一边专注地朝她望来,便放慢脚步。等长生行她身侧,她才迈开步伐往前走。
果然如夜所言,竹舍附近着生一些可用来编织的长草,人采一些,很快又回后院的石阶上坐下,夜开始编织草蜻蜓,长生坐在一旁仔细看着。
夜修长的手指在青葱的草色之中穿梭来回,看起来并算娴熟,有时还会停顿片刻,过她的神色却极是认真。
长生瞧得兴致勃勃,问题多起来,道:“些长草的模样瞧上去与我之前玩过的草蚱蜢太一样,那几个草蚱蜢是我在市集上买的,颜色更深一些,也更坚硬,是许多同的草都可用来编织么?”
夜答她道:“叶片细长,容易折叠的草,应是都可以的。”
“我晓得。”长生说着,听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抬头看看,发觉之前那只白雀还在。
她先前松手,那白雀飞起来,却无如何也肯走。连她与夜采长草回来以后,那白雀竟还留在后院低飞徘徊,只是飞得有些僵硬且跌撞,身由己似的。
长生望着那白雀,道:“我已放它,它怎地还回去歇息?”
夜停下编织草蜻蜓的动,瞥那鸟雀一眼,那鸟雀才似放牢笼一般,奋力振翅,往远处的夜色深处飞去,很快消失。
长生目送那白雀远去,面露欣慰,很快她又感觉什么,眼角余光往后瞄瞄,却司函在步入后院的那道后门处探半边脑袋,正面色沉沉地朝她二人望过来。
长生背对着司函,轻轻笑声。
夜侧过脸,盯着长生看。
长生凑过去,附在夜的耳畔,悄声道:“姑姑在偷看我。”
夜面色平静,显是以为意,似乎早就察觉。
长生道:“你会介意么?若你自在,可以去我房中继续编织,她便瞧。过姑姑也是担心我,才会如此。”
夜摇摇头,表示并介意。她生冷漠,毫无悲喜,无是一个旁人在附近看着,还是一群人看着,她即便晓得,也可视若无睹,并在乎。
长生猜她大抵连担心是种什么感受恐怕都清楚,心中知怎的,竟蓦地有些黯然。
夜连担心,满意等感受都懂,更遑要她去懂旁的更深层的情绪。
司函长生与夜并肩而坐,夜低头用长草编织着什么,长生则一直盯着夜,几乎未曾挪眼,司函看一阵,面色尤为复杂。
住在竹舍的些子,她早已将长生与夜的相处细节看在眼中,她身为长辈,又怎会看端倪。
司函对夜救治长生一事感怀在心,平素对夜亦很是尊重,但对她而言,有些事一码归一码。夜虽是她一家的恩人,但若她的宝贝长生也被人连花带花盆地端走,她决计是肯依的,尤长生天纯粹自然,她又怎么放心得下,非得盯紧可。
师清漪与洛神自里屋走来,瞧司函扒拉着后门的背影,二人悄无声息地走司函身边,师清漪更是将双手搭在司函肩上,身子压着司函的背,随司函的目光望去,轻声道:“姑姑,你瞧什么?”
司函浑身一悚,肃穆的模样差点被炸个粉碎。
她回过头看一眼师清漪,心中虽有气,但好歹是自家心肝侄女,自家种的花,疼还来及,只得默默忍,道:“瞧我家的另一盆花。”
言罢,眼刀又狠狠剜一眼立在师清漪身后的洛神。
洛神面色淡然。
师清漪瞧后院石阶上紧挨着的长生与夜之后,心下然,唇边泛起笑来。
洛神站在后头,她怕洛神的视线被遮挡,有心想让洛神也看一眼,便伸手,悄悄向后勾勾手指,示意洛神挨过来,与她一起瞧。
洛神瞥师清漪的手势,走近一些。
师清漪本意是让洛神压在她背上,但如此一来,师清漪就得被夹在中间,定是难受的,洛神便将师清漪的身子拨开,先让师清漪站在一旁,换自个攀着司函的肩,之后将师清漪揽过来,让她趴在自个身上。
司函在底下扒着门,洛神在中间扒着司函,师清漪在最上头扒着洛神。
司函顿觉肩背一沉,自然晓得是增加人的重量,也能猜是洛神也挨过来。但她并知师清漪与洛神早已换位置,还以为只是师清漪扒着她,便暂时没有吭声。
长生眼风瞥躲在门边上的那三人,越发想笑,轻声向夜道:“阿瑾和阿洛竟也来。”
夜瞧她的人多起来,并在乎,只是继续编织草蜻蜓。
长生那草蜻蜓已初雏形,道:“我能先拿在手中瞧一瞧么?以往我只过成型的草编物,并知具体构造。”
夜停手,将那周还是长草散开状态的草蜻蜓递长生手中。
长生将它举起来,看又看,又在半空中拿着它,自左边移右边,恍若那草蜻蜓从左翩飞右。
她般玩耍着,最纯的欢喜都写在脸上,眸光在灯笼光的映衬之下,显得越发粲然。
夜默默望着她,突然伸手,在长生脑袋上揉揉。
远处的司函:“……”
师清漪与洛神的神色也微妙起来。
长生浑身一僵,放下拿草蜻蜓的手,缓缓转过脸去,看向夜。
她先前觉得夜可爱,很想去揉一揉夜的脑袋,甚至去抱一下她,但她并敢般越矩。
现下她几乎敢置信,夜居然揉她的脑袋。
夜只揉下,便收回手,面上依然毫无半点波澜。
长生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问道:“夜,你为何……如此?”
司函扒门的那只手背上都现青筋,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则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夜道:“你先前说,你与九尾玩耍时,想揉一揉它的脑袋,抱一抱它。我方才觉得你与九尾一般。”
“与九尾一般,是什么意思?”长生心跳越发快些。
她在夜面前说过九尾可爱,以此来向夜解释觉得旁人可爱是何种感觉,夜此刻说她与九尾一般,会是觉得她……可爱么?
夜没有吭声,瞧上去似乎知如何解释。
长生便委婉地换一种问法:“在你眼中,你觉得我……是如何样的?”
司函的指节捏得响,她越看越有气,总觉得自个另外一盆花若保护好,已是岌岌可危。
她一面生着气,一面想看一下身后师清漪的反应,结果回头瞧去,竟直接瞧洛神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司函:“……”
师清漪趴在洛神身上,笑着朝司函眨眨眼,洛神垫在二人最中间,怕师清漪般趴着身子稳,一只手还一直往后揽着她。
司函:“……”
“给我下来。”司函下怒火攻心,道:“个混账,成体统。”
“好好,我下来,姑姑莫要生气。”师清漪软声说着,勉强忍住笑意,与洛神一起站直身子,倚靠着司函。
过她还想看下去,便牵着洛神来后门的另一侧,洛神扒着门,她继续趴在洛神身上,看得津津有味。
洛神在底下心甘情愿给她当垫板,目光也看向后院。
司函:“……”
岂有此理!
后院中,夜似乎是思索片刻,才答长生道:“我觉得你是一只小动物。”
“啊?”长生有些猝及防,坐在那,几乎是发懵。
夜漠然道:“很小的动物,小点的模样,养起来,喂你吃喝,给你玩。”
司函差点被气死:“……”
她家长生那般好,怎地夜的眼中,竟成在掌中逗弄的小动物么,实在是有眼无珠!
长生很快清醒过来,对夜说番话来也能够理解。夜通人情,若只是将她看做小动物,可以陪着玩的小玩意,或者小孩子,她细细联系夜以往对她的态度想来,倒也是符合的。
但她虽能明白夜,却莫名有种抑制住的沮丧,甚至觉得心堵着什么。
她失望么?
她应是失望的,但夜与常人同,她自知能奢望夜去理解人世间的感受。夜能将她看成想养起来的小动物,实已是对她同,换做旁人,夜根本会去在乎。
但她欢喜般的感受,她应该要向夜说清楚。
长生垂着眸子,道:“我并想做小动物,被养着。”
夜难得微蹙眉,似是解意。
长生鼓起勇气,抬起眸来,直视着夜黑漆漆的双眼,道:“夜,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个的想法,自主的选择,更有自身的喜怒哀乐。”
夜依旧没有言语。
司函听长生句,顿时心下稍宽,长生还是拎得清的。
长生声音温柔,又道:“我晓得你可能知如何表达,但我想与你说清楚我的感受。我并希望你将我看成那般养着的小动物,我是一个大人,想做什么小动物,也想做什么小孩子。”
夜只是盯着她看。
长生的声音更轻些,她并后悔与夜说明白些,但她也担心夜在听完以后,会有何种感受,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方才那般说,你可会有些觉得悦么?”
夜道:“我知悦是如何样的。”
长生也猜,耐心解释道:“就似是姑姑,时常对阿洛悦,认同阿洛的所言。阿洛所言,姑姑觉得对,阿洛所行,姑姑瞧顺眼。”
司函:“……”
洛神:“……”
师清漪趴在洛神背上,双手环着她的脖颈,贴着洛神的耳后轻笑。
长生道:“你听完我方才所言,可有认同么?”
夜几乎会骗她,认同或是认同,夜都会告诉她的,是以她也对夜坦诚,心中有何想法,都会直接告知。
夜并未回答,似乎是观察她半晌,才低声道:“我将你看成小动物,你认同我所言,是以悦么?”
“没有。”长生连忙笑道:“我怎会悦。”
“那便好。”夜从长生手中拿回草蜻蜓,继续编织:“你莫要悦。”
长生夜那模样,明白现下的夜还是难以真正理解何为悦的情绪,夜实知晓各种情绪用词,也明白含义,她只是无法体会那般感受,才会有些困惑。
长生心底莫名有几分叹息之意。
虽然她希望夜将她当成小动物或者小孩,拿好吃的或玩具哄一哄,给她玩,但是否已是夜能给予她的感情极限?
夜道:“我知何时才能编完,你时若觉得困倦,便回去歇着。”
“时辰还早,我困的。”长生道:“你要喝茶水么?我给你去倒。”
“好。”
长生站起来,刚要转身,门的师清漪,洛神,司函三人为免被发觉,立时离开房门处,往里屋行去。长生早瞧,面露微笑,在后头看着她的身影拐入里屋,尤是姑姑的背影,头顶仿佛压几斤乌云。
等三人离开长生的视线,进里屋关上门,她的身影陡然之间又消散,里屋空无一人。
长生去厨房,石阶上的夜却依然存在,并未消失,编织草蜻蜓的同时,又瞥一眼长生留下来的那块银色的表。
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夜里七点半。
师清漪与洛神待在兆脉底下的气泡之中,师清漪听完洛神问她是否想姑姑,她低下头安静一会,闭着眼,声音变得坚定起来,终于给明确的答复:“我想姑姑。”
洛神眼中一片温柔,并与翻涌沉浮的欲念糅杂在一起,借着夜明珠的光辉,瞬也瞬地望着她。
师清漪跨坐在洛神腿上,身子放软,趴在洛神身上,脑袋枕在洛神的肩膀,说:“即使那是造来的幻影,只能存在我的眼前,她会在我看的地方消失掉,并没有真正地存在,甚至最终我还是要和她分,但是终究是能上一面,就很好。”
说里,师清漪已经微有一些哽:“我想姑姑,长生肯定也好想她。”
洛神感觉她情绪的低落,伸手将她揽紧些,轻蹭着她道:“我也想她。”
师清漪听,眼角湿润,唇边却又带着笑:“你以前可从没当着她的面说过想她,姑姑如果知道,虽然表面上还是会生气,但她心里是很开心的。”
“嗯,她是般。”洛神轻声道。
师清漪抱着她,呼吸略显紊乱地说:“只是现在安全,我暂时还能让姑姑的幻影现,得先把躲在梦场背后的布梦人揪来才行,底躲在哪里呢?”
洛神的手继续在她的肌肤上轻抚游移着,道:“暂时知,还得看梦铃响起之时的境况。”
师清漪被她摸得浑身打个哆嗦,说:“反正那个人是布梦人,也没个本事,过对方既然和布梦人达成合,从那个人身上入手,准是没错的。布梦人会离那个人很远,应该就在附近,那个人如果要和布梦人进行交流,肯定也是有途径的,只是知道是什么途径,究竟是直接面,还是说能够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进行沟通?毕竟布梦人是梦场的重要搭建者,可缺失,在梦场里实在拥有太多权限。”
洛神道:“烟娘当为布梦人,亦有一名梦主为协者,她当时身在梦场,与梦主之间皆是直接面对面交谈。但我并确定是否有旁的途径,或许只是烟娘尚未展示。”
“的确,布梦人虽人数少,但他一族的秘密太多。”师清漪感叹。
师清漪越想通,纠结起来,就越百爪挠心地盼着想通,她已经和洛神说起来,又怎么会停下,更何况气泡里是她唯一能和洛神毫无挂碍地沟通的地方,即使现在已经情热难忍,她还是一面配合洛神对她的轻抚,一面与洛神相商。
师清漪一边沉溺她的指尖,得被挚爱之人抚慰的满足,一边听洛神说话,获得对真相探求的满足。
种满足是加倍的,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样撩动。
“还有快一个小时,梦铃就得响起来。”师清漪喘息着说:“我能待在气泡里面的时间也多。”
估计很快就得去,她得好好珍惜。
“你想久一些么?”洛神吐息温热,问她。
师清漪:“……”
个问题她实在难以回答,就将话头转个向,说:“我想姑姑,你想谁?”
“自是与你一般。”
师清漪脸颊贴在洛神耳畔的发丝处蹭又蹭:“我是说,除姑姑以外,你最想谁?”
洛神在那一瞬间,身子微凝,轻抚师清漪的指尖也暂缓,她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
师清漪察觉她突如然的寂静,更验证自己的猜想,心底也有些发酸。
世人想的,无非是深爱之人,难以得之人。
还有,永远可之人。
“我知道的。”对于一点,师清漪感同身受,声音微抖地说:“我知道你想他。”
洛神拥着她,吭声。
师清漪眼角微有些涩然,加上被发丝蹭着,有些发痒,她之前一直遵守和洛神的约定,将眼睛闭得严严实实的,现在眼睛有些适,下意识眨眨眼,想缓和一下。
结果在眨眼的刹那,她感觉气泡里分明有微光在流淌。
师清漪:“……”
她睁开眼睛,盯着洛神。
洛神与她目相接,立刻将装夜明珠的袋子束紧,周顿时陷入昏暗。
师清漪简直哭笑得,一想自己那身舞娘装扮都被洛神看尽,洛神却并告诉她,又有些气闷地说:“你让我看你,我就听你的话闭眼,但我让你也看,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又是在看什么?”
洛神本就被气泡缠得浑身滚烫,远非平素那般冷静自持可比,下被师清漪说得更是局促起来,更难得有些软声讨饶的意味,道:“……我只看一阵。”
师清漪听她话语里的几分可怜,心里舍得她,嘴上咕哝着:“看一阵也是看。难怪你……难怪你能那么准确地摸我腿上的红绳,我也是昏头。”
洛神道:“……清漪,我错。”
她一认错,师清漪心也跟随软塌,倾靠过去,悄声说:“知道错吧,都说能看我的。”
“看你并未有错,你好看,我自然看你。”洛神正经道:“我错在答允看,却未曾践行。”
“么会说话。”师清漪总是轻易就能被她哄得高兴,黏着她的身子,想分开:“过为对你犯错的惩罚,我闭眼,我也要看。”
她正暗喜,瞥洛神盖在她腿上的狐裘轮廓,才如梦初醒,回过味来:“等等,我让你换上的嫁衣呢?”
洛神:“……”
师清漪下真被她气笑:“怪得你之前说濯川是半主,根本就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害我后面跟你讨么多。我就说本来在说嫁衣,突然扯半主去。”
洛神闷吭声的。
师清漪凑过去咬着她的耳朵,含糊问她:“你说,你换换嫁衣?”
洛神被她轻轻咬,声音里夹着几分乖觉的微抖:“……换。”
师清漪满意,故意问:“时间多,你底什么时候换?”
“……现下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