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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殒阵

濯川此刻越是冷静,师清漪的心越是被刺痛得越深。

这在觉醒时究竟经过多么大的挣扎,才逐渐沉淀成如此冷静的程度,师清漪已经无想象。明明已经料到了,可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都这样了,鱼浅又该怎么面对。

濯川看着师清漪微抖的双肩,又瞥向洛神,声音温和:“你们两不必太难过。我是已死之人,却能再度与你们重逢,于我而言,此乃人生乐事,我很欢喜。”

她实在看得太透,太豁达,又道:“这算是我偷来的些许时间罢,我很珍惜。在这段有限的时辰里,我希望你们两能与我好生相谈,解我所憾,将我当成一个活人。切莫心伤,唯有友人共聚之喜,可好?”

濯川都这么说了,师清漪又怎么舍得不答应,就算心里再难受,面上也要配合濯川,了却她的心愿。

她微微牵出一个笑,将快要逸出的哽咽藏起来,轻声说:“当然。”

洛神眸中深邃,目光安静地落在濯川身上,颔首:“好。”

濯川也笑了:“那现下可能告诉我,如今是何年间?”

师清漪尽量在濯川面前保持放松,顺手给濯川饮尽的茶盏里又添了茶,并给自己和洛神也各沏好一盏,如同闲聊一般说:“我们当年一起回到凰都时,正值洪武六年冬。而如今已经……已经是距离那时六百多年后的……现代了。”

只是声音仍是略显轻颤。

“原来,已过去六百多年了么。”濯川面色微有恍惚:“竟这般久了。”

师清漪和洛神沉默着。

“现代是新的年号么?”濯川又问。

“不是,早已经没有年号了。”师清漪见濯川好奇,其实很想给她看看外面的变迁,但一想到濯川一旦离梦场,就会立即变为一具冰冷的躯体,心尖都哆嗦了下。

“现代二字如何书写?”濯川只能听到发音,不知道那究竟是哪两个字,好奇一问。

师清漪倒了些许茶水在手指上,用沾湿的指尖在桌上写了现代两个简体字,又在边上备注了现的繁体写,说:“现在我们都是用简体字为主了,很多字的简繁差别还是很大,不过这两个的简繁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濯川道:“鱼的简体字变成如何了?”

师清漪听她口就问鱼浅,心心念念都是鱼,就连名字的简繁变化都是第一个想知道鱼的,越发心酸,又给濯川写了一个:“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把最底下四个点,变成了一道横线。”

濯川偏过头,仔细看了下,道:“还是以的写好,底下四个点,指水。”

她面有怅惘:“以往我教鱼写她的名字,她说岸上的字很是有趣。她的姓底下有水,上头是她,下面是我。”

师清漪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濯川只是感叹了下,并没有表现得过于伤感,道:“鱼和你们说的那些,柜门,坐骨神经,频率,演唱会,也都是现代的说法么?”

为了能让濯川更加明白这种感受,师清漪特地从之的古语又切换为她说习惯的现代语言,点点头:“是的,如今的语言早就已经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多谢师师。”濯川笑道:“我也猜到应是如今的说法,毕竟听来实在一头雾水,年岁相隔越久,不少说法才变得这般陌生。我便觉得应是过去许久许久才对,但我没想到已是六百多年。”

她的思路理智又有条理,师清漪此刻却只觉得这种理智太让人觉得疼了。

濯川的柔软,裹着她的冷静。

她生如果这样,自然容易给人依靠的感觉,但她离了,也仍然如此,只会让人心中锐痛不已。还好鱼浅现在不在这里,否则如果看到濯川这样坚强的模样,鱼浅只怕立即情绪崩溃。

“这么多年。”濯川的笑意很快淡了下去,有些恍惚浮在脸上,道:“鱼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她……过得可好?”

师清漪眸中一黯。

“请告诉我真相。”濯川道:“在我走之,我想晓得鱼的情况。我不放心她。”

洛神如实道:“这六百多年,鱼浅哪里也未曾去,她一直被困在神之海的南海底。我和清漪也是今年年初,才得以在神之海与她重逢。”

“她把初鳞给了我,是无再……化腿。”濯川喃喃道:“只是南海与外头水系有暗道相连,我以为她会沿着水中出去看看,她竟这些年都未曾离。”

“她晓得你身在神之海,外头对她再任何吸引了。”洛神道:“她无上岸,寻不到你,只能在海底守着你的捉妖箱,年复一年。”

“是我对不住她,竟让她空等我多年。”濯川听到鱼浅这么多年就只是和她的捉妖箱在一起,就像是白鲛族人还是痴妄地与伴侣的尸体一起生活似的,这下终于难掩痛苦,哽咽出声。

“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师清漪也心酸不已:“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洪武七年四月你们从墨砚斋走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这些事,鱼浅也不肯说,她平常看着心心的,一想到你的事情,整个人就低落了。”

濯川颤声道:“那时我和鱼离墨砚斋,送姆娘回南海去。到了南海后,我虽能入水,却总要呼吸,长久待在水中,鱼将她的初鳞给了我,有了初鳞,我在水中便能自如生活。她爹爹曾是南海之主,她身为族姬,身上是有重担的,回去后便要与姆娘一起处理族中事务,一时抽不身,而我贪恋与她在南海的日子,也舍不得离开她上岸去,便留了下来。这般过了大约两月,南海却生变了。”

师清漪想起神之海底下那些黑鲛的残骸,还有白鲛的凄惨死状,水中琼楼玉宇变为残垣断壁,说:“是……黑鲛入侵?”

“正是。”濯川道:“当时它们不知从哪一处寻到了突破的口子,蜂拥而至。南海海底设有海阵,们进来后会被其削弱力量,但架不住它们实在数量众多,且更进来了一批分外悍勇之人,手段极为残忍,都戴着青头鬼面具,他们竟不受海阵影响。”

“是……凡人?”师清漪蹙眉:“除了白鲛以外,只有凡人才不受海阵影响。”

当时师夜然和师轻寒她们被鬼主引到神之海,潜入海底,就是被鬼主利用了她们那批人是人类,不被海阵限制的特点,沦为棋子。

濯川垂下眼,回忆道:“他们与我一般,确然是凡人,且都是能人异士,竟能在水中潜行许久,不用换气。当时海底大乱,所有白鲛都出去御敌,双方死伤惨重,鱼当时几乎杀红了眼,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我晓得初鳞是鲛人最重要的鳞片,鱼若没有初鳞,不但化不了腿,也失去了初鳞极强的护持能力,先住着还好,以为没有危险,如今战事突然爆发,我怎能留着她的初鳞,便央她收回去,但她如何都不肯,只是希望用初鳞保护我。没有她的召唤,初鳞根本无自主离开我的身体,当时混乱,我实在没有子,只得一直跟在她身边,贴身保护她。”

“我顾上了鱼,却没顾得上姆娘。”濯川攥紧了拳头,手背青色血管乍现:“当时我未曾看出来,等姆娘被他们擒走,不见了以后,我才惊觉他们此行的目的仍是姆娘。当初姆娘被囚,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将她救出来,带回南海,谁知对方仍不肯罢手,竟一路侵入南海。”

从之神之海的那些经历看来,当年入侵南海的非就是鬼主和姜仇那一伙人,当初没达成目的,后来又想方设想进去,只是因为海阵的抵御,一直没能得逞。

“姆娘被带走后,鱼慌乱之下,被对方偷袭,受了伤。她没了初鳞,比寻常时伤得重得多,等我们最终击退群敌,海底已是狼藉一片,鱼也吐血了,昏迷过去。”濯川越说,情绪这才越发稳不住了,原本温柔的眼中冷厉了不少:“鱼之后难以醒转,我又将初鳞还给她,心焦不已,她却时常说梦话,都是在说要去救姆娘,我怕姆娘若是当真发生不测,鱼以后醒了,定然后悔万分,等她稳定下来,便带了些族人去寻姆娘的踪迹。”

毫无疑问,她找到了姆娘。

最终和姆娘一起葬在了神之海的阵法之中。

师清漪回想起当初在神之海看到那些白色钟乳状的东西融化之后,底下露出的濯川和姆娘的尸体,浑身发冷。

濯川道:“我通过影蝶寻到了对方的驻扎之地,就在南海边上的一处岸上,那里曲折回绕,里头更是古怪,我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十分可怖。”

洛神的指尖也微抖了下,道:“……是神腹。”

师清漪心头顿时堵得越发厉害,看向洛神。

“我成功寻到了姆娘,她被那些人折磨,已不成模样了,我带着她离,那里敌人实在太多,路上惊动了大堆追兵,还有鬼车等诡物盘旋围堵,族人为了保护我们,尽数身死,而姆娘和我最终被围困在其中,已无路可走。”

濯川眼圈泛起红来:“姆娘晓得我们是死路一条,她便将她的初鳞也给了我,说即便是自个的尸体,也不希望被对方得到,我答允姆娘,一定保护她的尸体,便祭出殒身阵,与围堵我们的所有追兵……同归于尽。”

她这是在说自己临死的画面,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复杂。

师清漪在神之海时就知道她是殒阵而亡,更是不忍听下去。

“师尊曾告诉我,殒身阵祭出后,仍有巨大威,靠近,阵法残存久远。”濯川低声道:“但我不知究竟能有多久,如今已过去六百多年,你们可知姆娘的尸体还安好么,可有受损?”

“……没有。”师清漪眼睫湿润了,哽了一声:“你保护得很好……就算过去六百多年,他们也难动你姆娘的尸体分毫。我们和鱼浅已经将你姆娘的遗体送回南海,她能安息了。”

“那便好。”濯川放心了,轻轻一笑。

师清漪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点,说:“你去救姆娘时,肯定要带武器,捉妖箱是绝对不离身的,为什么……捉妖箱后面会到了鱼浅那里?”

濯川殒阵时,捉妖箱肯定就在她身边。

是谁取走了,送到南海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受到阵法影响,是他过于强大么。

濯川蹙眉:“……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