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降临(上)
夜的声音很低,却在周遭的死寂之中显那样显,裹着深重寒。
众人赶紧朝夜所在的位置聚集了去。
“……巢主?”师清漪有些愕然,喃喃着。
碍于古神的无尽威压,夜以前有太多的不已,只能对古神的一切守口如瓶。后来她自我识觉醒,不再对古神保持缄默,可每回只要透露出一那位古神的信息,就会被古神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进行惩罚,次次血肉模糊。
透露的信息越要紧,夜的惩罚也就越重。
这是师清漪头一回从夜的口中听那位古神的.名讳。
神之名,至为重要。
师清漪对“巢主”这个名讳并不了解,可对于“巢”这个字眼却印象深刻。
夜住的那个山林附近的城中,有一个十分独的“拜巢”风俗,师清漪在长生梦场的时候,还再度和洛神她们重温了一番当年曾经历的拜巢盛会。
那座城中的人没有谁能准确地说清楚这个“拜巢”的来历,众说纷纭。其中就流传了一种说法,这个巢是蛮荒众神凋零之前,实力强的一个神的居住之地,城中每年举行的拜巢盛会,其实就是在祭祀巢背后所代表的神。
那时候师清漪只不是将这些说法当做有趣的传闻来听,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浑身毛孔都灌满了寒气。
……实力强的一个神吗?
古神存在的时代早已湮灭,师清漪对此几乎一无所知,那种“不知”所带来的威慑,就如同对不见底的深渊一样,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就算有,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
师清漪深呼吸了,看向前的洛神。
洛神还扣着她的手腕,没有放来。
洛神此刻的眼神,也犹如深渊一样幽邃,一时竟让师清漪望不见底。
“看来就是……拜巢的那个巢。”师清漪心没来由地有慌,试图和洛神说:“难怪夜当年会在那附近居住。”
洛神“嗯”了一声,以示听了似的,手缓缓放了来。
指尖在师清漪手腕的肌肤掠去,师清漪被洛神冷了个哆嗦。
“你……有没有伤哪?”师清漪见洛神刚才扣了她的手,看起来不愿自己帮她检查伤势,只好改为问询。
洛神摇了摇头:“没有。”
淡淡说完,洛神上的寒似乎更盛了些,她瞥了师清漪一眼,之后一声不吭地走夜的身边,站在那不动了,盯着夜看。
师清漪怔怔地望着洛神。
她从没这么心慌。
眼夜吐血,师清漪也只暂时压心中的那股子不安,前去查看夜的情况。
巢主和夜存在着不可断绝的联系,夜这是主故透露巢主的信息,以便让巢主震怒,这种吐血是无法避免的,也没办法替夜疗伤。师清漪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巢主出来之前部署好每一步,以便应对接来的厮杀局,不让夜的这份痛苦代价付诸东流。
“现在能估计……巢主出来的时间吗?”师清漪压低声音,问夜。
夜靠在长生的怀,说:“……不能,只是我的血湖一直在剧烈动荡。”
长生搀扶着夜,眼圈通红,紧紧咬着唇,却只能看着夜在自己的怀受苦。
除了等待巢主出来,一行人此刻没有别的选择。
“这些神息全都是从上渗来的,虽然不知道上是个什么情况,但神息只会越来越多。”师清漪抬头看了眼上头笼盖的红雾,在神息的萦绕,那些红雾逐渐变薄了些,可还是看不清。
靖殊和十王的神识巨影也诡异地消失不见,像被上什么空间吞噬了。
师清漪的目光扫向十和身后列队的神官们,蹙眉接着说:“这的神息已经浓巢主快无法忍住的程度了,大家做好动手准备。”
十严阵以待:“是,殿!”
“我会……加快巢主的出现。”夜咳嗽了几声,说:“接来……我说越多,巢主只会越生气,先出现的位置必然是在我身边的血湖口子,你们必须散开,离我尽可能的远。”
长生哪肯依,急道:“其他人分散部署便是,我要在此陪你。”
“不行。”夜说。
她以往几乎从未向长生说“不”字,这次罕见地拒绝斩钉截铁。
“让我在此陪你。”长生声音放软了些:“你不舒服,我可让你靠着。”
“不行。”夜再度重复。
夜既然决了一件事,就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长生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她想听夜的,更不愿给大局添麻烦,可心又怎么能放。
“你必须走。”夜唇边渗血,却还在继续透露巢主的动向:“巢主就算如今无法自由活动,它的一部分也能依靠它的神触,也就是那些藤蔓出现。那些藤蔓有很大的攻击范围,你们以我这个位置为圆心,各自往后退,围成一个圈,先远距离包围,如果时候真的有藤蔓往周扩散,就率先解决那些藤蔓。”
长生一听,色陡然苍白:“你曾说巢主的触亦无法自行行动,必须要埋在一个受巢主的觉直接供养的躯体之中,才能降临,之前椼便是成了这般埋触的躯体,那巢主要在此降临,岂不是……”
夜以往对长生有问必答,这次却没有回答长生这个问题。
长生见夜竟然避开了这个问题,顿时白了什么,浑身发起抖来。
“鱼浅,长生交给你了,不要让她靠近这。”形势紧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不发,师清漪赶紧叮嘱:“我和洛神会在这陪着夜。”
鱼浅了头,道:“长生,随我来。”
“随鱼浅去。”洛神色没有多少起伏,觑着长生。
“……阿洛。”长生欲言又止。
夜呼吸深重,说:“快走。”
长生低着头,犹豫再三,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勉强将夜松开了。
这换成师清漪上前抱着夜。
长生跟着鱼浅,一行人往周散开,走远处的红雾中,这才停来,盯着中心的师清漪,洛神,夜。
这个距离可以大概看她们三人的情况,也能听些许声音,如果巢主真的出来,既能窥看巢主的动静,又能避免被那些藤蔓第一时间偷袭。
师清漪心压着快要蹿出的怒火,低声向夜说:“巢主……也在你身体埋触了?”
眼见长生走远了,夜才尽可能详细地说:“……是。椼当初被埋了触,但她没有血湖,只有我才有,巢主如果要从椼身边出来,只能通椼的身体降临,神触也自带一个血湖,等神触降临后,可随时通这个血湖回神栖之地,血湖就是连接巢主神栖之地的枢纽。”
越往说,夜的身体又颤抖了,似乎在忍受什么极端的摧残。
师清漪白夜这是在增加巢主的怒,闭了闭眼,默默听着。
洛神握着巨阙,一脸冰霜。
夜挣扎了,从师清漪的怀起身,说:“我有血湖,巢主其实也可以通我的血湖降临,但是如果它现在已经怒不可遏,改了主……从我身上降临,也……极有可能。”
师清漪怕她摔了,赶紧伸手去扶,夜却避开了,师清漪扶了个空。
“从我身上降临,会比从血湖中更危险,你们也要和我保持一的距离。”夜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距离师清漪和洛神大概一米左右,这才站了,说:“切记,不能接触我的身体,不然神触降临的时候,你们也会被……穿透。”
师清漪看着她,心中充斥着莫大的悲哀和愤怒。
这种等待让她无法扼制内心的怒火,恨不立刻将巢主撕碎了,可现在她还是只能通这种方式,眼睁睁地看着夜以自身作为诱饵,通不断透露巢主的动向来刺激巢主,来等待巢主的出现。
周金色的神息沉沉浮浮的,光芒越来越亮了起来。
“……唔……唔嗯……”夜的呼吸更重了,语开始变破碎:“神触为巢主的一部分,那些藤蔓的出现,还只是……只是一个开头已。巢主如今虽然残废了,不能行动,但……但它曾是……曾是强的神,就算是仅剩的这些残存力量,也……也远非我们所能……所能抗衡。这一……这一……你们要清楚。”
“强的……”师清漪呼吸发紧。
拜巢的传说,是……真的。
洛神听了,眼中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波澜。
“我没有父母……和别的执行者,监视者一样,都只是巢主的一个造物已。”夜弯腰来,几乎快要跪来,却还是勉强撑在那:“我的那些仆从,也是……巢主的造物,我们全都没有心,靠巢主的觉活着。”
师清漪心如刀绞,不忍问任何一句。
可悲的是,就算她不问,夜在这个决性的关头,也会主动说出来。
远处的长生看夜佝偻着背的模样,立即往前走了好几步,鱼浅从后攥着她的手,长生这才停,可目光还是跟随着夜。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造出来的……等我有识的时候,巢主早已经……已经因为受巨大的重创,困在神栖之地,无法行动,我们遵从巢主的命令,供它差遣,甚至只要巢主有需要,就用自己的身体,供它的神触降临……”夜说这,再度吐出一大口血。
鲜血喷在地上,夜的身体像是承受着无法形容的冷压,往弯去。
长生眼睛含着泪花,拳头攥紧紧的。
“虽然是巢主的造物,但是我们……从来没见巢主的真身,只见它的神触。”夜双腿着哆嗦,却还是不跪:“听它的……声音。它的确切名字,就是……巢,但我们全都不知道巢……底是什么,只是称它为巢主,它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存在,只要……只要它的力量足够强大,它可以将这整个世界,都纳入它的……它的域。”
“……域?”师清漪浑身一凛。
她知道这世上是有很多域存在的,之前她们去的那棵大榕树,就存在着离奇的域。
域是极度虚无的,诡异的空间,有大有小,千奇百怪,变幻万千。它们藏在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角落,一旦不小心踏入域,就很难逃脱。
那些都是自然存在的域。
可是夜却说,巢能自行施展它的域。
如今的巢只是个残废,倘若是在它巅峰之时,它的域能吞噬整个世界,那该是一种怎样骇人的地步,师清漪简直无法想象。在那个众神相互倾轧的时代,一个拥有这种可怖力量的神,又会怎么对待其他的神?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个可怕存在,又是怎么残废的?
……当年底发生了什么?
“血湖是……是巢的域的一部分。”夜这彻底撑不住,跪了来,她的背部耸动着,只听嗤的血肉撕裂的声音,两道藤蔓在她背部破体出。
师清漪这简直气疯了,提了春雪就要冲去,想将那两道藤蔓砍断。
“……还没有彻底出来!”夜弓着背阻止她:“再……再等等。”
师清漪红眸翻滚似岩浆,内满是泪水,却也只能忍住,春雪被她攥雪刃抖厉害。
洛神眼中冷锐稍纵即逝,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这张开手,放出红线,用红线吸收的椼的觉来给夜缓解痛苦。
“夜!”长生看夜身体的藤蔓冒出来,在远处哭喊道:“……够了!够了!”
“巢要降临,但它知道我们在等着……等着它,必然会张开它的域。”夜嘴全是血,语已经有些含混不清:“域就是它的主场……在它的域,我们很被动,它可在域造物,造各种虚无空间,我们几乎任由它宰割。”
又是道藤蔓穿透了夜的身体。
夜身边血湖的口子也骤然裂开了,一片森冷的红。
夜已经成为一个血人,还在继续:“只是……只是如今它力量衰竭,如果要张开域,也只能以我的血湖……为基础……”
“别……别说了!”长生被鱼浅死死抱住,身体不断挣扎着,泪如雨喊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师清漪手背上全都是浮起的青筋,双肩剧烈地耸动。
洛神低着头,只能看她手中给夜输觉的红线越来越多,看不她的表情。
长生撕心裂肺的哭腔伴随着藤蔓破体的撕扯声,在红雾中响起来。
“她哭了……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夜喘息着,头已经抬不起来,整个身体快要跪趴在地上,神触破体的疼痛似乎开始让她识涣散,连说都是喃喃的:“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如果这次我输了,她以后只会看着我,哭更多……”
“只要我……一天没有自由,这样的场景,她以后还会……频繁见。”夜咳嗽着,每咳一口,都是血淋淋的:“谁也……谁也不能是我的主人……”
她浑身颤抖起来,几滴清澈的液体从眼底滑落,落在她的血泊之中,将那浓郁的红开了些。
夜怔怔地看着自己落在血中的泪,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
她曾无情无心。
这是她这造物的一生,落的第一次泪。
长生的哭喊似乎已经远去了。
血湖的口子越裂越开。
顷刻之间,以夜为中心,一片血红在第六境中不断扩散,往周去,渐渐的,师清漪眼前所见尽数被这漫天的红色倾倒。
天幕之上一轮血红的月,那是夜的血湖之上常年挂着的月亮。
洛神踩踏在一片殷红的血水之中,跃步上前,巨阙手起剑落,夜背上冒出的那些藤蔓被她一瞬之间斩落了。埋在夜体内的那部分藤蔓见冒出来的部分被斩断,竟然缩在,一时之间没有妄动。
洛神手指轻动,红线钻入夜背上破开的伤口,缠住了那几条神触。
夜双手撑在地上,颤抖喘息声被她压在喉中:“……洛神,不要用红线接触它们!它们一直在等你,会转移你身体!”
“洛神!”师清漪心猛地往沉,提了春雪上前阻止。
但洛神充耳不闻,她眼底冰冷,似乎早就知道了用红线接触的结果,只是要将这些神触从夜的身体转移出来,以便彻底结束夜的痛苦。
不知道从哪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那种声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无关性别,无关年纪,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无法在它身上体现。
它无处不在。
却又像是从未有这样的存在。
但却能从语气中听出它的那么一丁病态的喜悦。
它仿佛终于等来了觊觎的目标,在那神经质地反复说着:“主人,主人,魂堕之体,是你要的魂堕之体。她已经成了,她终于已经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