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的那个夜晚,陆妙想被严世蕃下了媚药几致**,曾渔正巧赶到,陆妙想虽欲念火炽,好在曾渔渔没有乘她之危,助她度过了难关,当时她跪求曾渔娶婴姿为妻照顾婴姿终身,曾渔是答应了的呀——
陆妙想那双清泠泠的美眸盯着曾渔,面上红潮褪去,低声道:“你答应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吗,你既已与其他女子定亲,再提这事是何意思!”对于曾渔,陆妙想是感激的,那一夜曾渔若顺水推舟占了她的身子,那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寻死吗,寻死不难,只是婴姿该怎么办?
只听曾渔说道:“陆娘子仔细想想,小生何时答应过陆娘子一定要娶婴姿小姐为妻呢?”
陆妙想一愣,那夜的经历至今让她犹感羞耻,所以她尽量不去回想,当时曾渔没有答应娶婴姿吗,她怎么却记得曾渔是亲口答应过的?
曾渔注视着陆妙想,这女子秀眉微蹙,眸子向上瞅着屋梁,在追忆往事,这神态真美啊,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每次相见都让他心旌摇曳,肌肤之亲长相厮守怕是难求了,唉,做个情圣吧,能多看两眼就好——
陆妙想注意到曾渔目光有些炽热,不禁脸颊一热,垂下眼睫道:“贫尼记不清了,曾公子自己说吧。; .”
曾渔道:“我答应陆娘子会爱护照顾婴姿小姐,至于婚娶,哪里是我能作主的,陆娘子想必也明白,婴姿小姐可不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啊。”
陆妙想低头细想,那夜曾渔的承诺似乎真是这样的,可是照她的理解,不娶婴姿又如何爱护照顾婴姿呢,当下抬头问:“那曾公子又该怎么帮助小姿?”
曾渔道:“这次拜访青田陆家村时我就想好了,今年或明年设法让陆员外接你二人回青田,只要离了严家,一旦有事,也不会受牵连。”
陆妙想眸子一亮,以前在青田,虽然也是离群索居,可毕竟是自己家乡,总比在这枫树湾好,严世蕃荒悖狂妄迟早要倒台,留在分宜只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日子陆妙想已在考虑如何离开分宜,只是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带着婴姿上路呢,世道不太平,去年还闹山贼,她与婴姿若落入宵小贼人之手那时只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枫树湾这边虽然苦闷,却不会有闲人敢来骚扰,毕竟严家这棵大树还挺立着——
陆妙想抬眼看着曾渔,说道:“我叔父在饶州,一年半载只怕回不来。”
曾渔道:“我在青田时给令叔写了一封信,大意是饶州濒临鄱阳湖,地气潮湿,本地人习惯了还好,外方人尤其是老年人客居于此易得风痹之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陆员外要养病还是回家乡最好,我料陆员外会回来的,到时陆娘子就以探病为由带着婴姿回青田,方塘先生是厚道长者,应该会同意你这种孝行之举。”
陆妙想心道:“你还真是算无遗策啊。”问:“我和小姿在青田的境遇曾公子也是知道的,若严氏倒台,以我叔父的薄情寡义,定会急忙忙将小姿嫁出去,谁出的银子多就嫁给谁,等于是买卖了,这又哪里是爱护照顾小姿的良策呢。”
曾渔道:“陆员外偏瘫了,办事哪里能有从前的利索,无须多虑,到时我会设法把你二人从青田接出来,对外宣称是我的远房亲戚,婴姿小姐就是我的外甥女,我会为她觅一个佳偶,这样的安排陆娘子以为如何?”
陆妙想问:“为什么要说小姿是你的外甥女?”
曾渔微笑道:“难道要说小姿是我妹妹吗,那样陆娘子岂不是我的长辈了,我只认陆娘子做姐姐。”
陆妙想面色微红,低下头去,玲珑有致的光头象是要冲曾渔胸膛撞过来一般,说道:“真是劳曾公子费心了——”,觉得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曾渔道:“所以请陆姐姐安心暂居于此,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姐姐和小姿的。”
陆妙想不敢抬头看曾渔,心想:“怎么就叫起姐姐来了。”低声道:“多谢曾公子仗义,曾公子还是称呼贫尼为陆师姑为好。”声音虽轻,措词亦温柔,但语气很坚决。
曾渔心知陆妙想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敢再叫“姐姐”,说道:“婴姿还要陆娘子照顾呢,陆娘子怎好一心念佛独善其身。”
陆妙想沉默片刻说道:“我只求小姿终身有托,平安幸福。”
朝阳升起,几缕阳光穿过枫林射进小屋木窗,正铺展在陆妙想和曾渔的茶桌上,青瓷茶盏莹然有光,幽静有木屋霎时生动起来。
“太阳照常升起。”曾渔站起身,微笑问:“陆娘子还有什么需要小生效劳的,尽管吩咐,我们是远亲。”
陆妙想嫣然一笑,这笑容比清晨的阳光更让曾渔眼前一亮,更有一种迷人的神采绽放出来,让曾渔目眩神迷——
陆妙想合什道:“曾公子大恩大德——”
“快别这么说。”曾渔赶忙打断陆妙想的感激语,道:“世事难料,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唯有尽力而已。”
陆妙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送曾渔出门,立在柴门边看着曾渔主仆走过独木桥,那主仆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光影斑驳的枫树后,隐隐听得曾渔和严绍庆说话的声音,只闻人声不见人,随即说话声音也悄不可闻了。
步履轻轻,婴姿走了回来,手里执着一支白荼蘼,观察着姨母的脸色,略略放心,说道:“娘,曾先生走远了。”
陆妙想回过神来,看着枫林上空铺洒开来的阳光,忽然道:“小姿,你莫要怨恨曾先生。”
“我没有啊。”婴姿讶然道:“我怎么会怨恨曾先生!”又反问:“娘,你不怪曾先生了吗?”
陆妙想拉着婴姿柔软的手,仔细端详婴姿的容貌,心里非常遗憾,若曾渔能娶小姿为妻可有多好,口里道:“我家小姿是个大美人了。”
婴姿扭头朝溪那边看看,生怕曾渔他们又转回来听到这话,羞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好生奇怪!”
陆妙想微微一笑,说道:“娘倒是有些误会曾先生,方才听曾先生一番话,方知曾先生也是有苦衷的,而且曾先生依旧肯帮助我们。”说这话时心里感着生为女子的淡淡悲哀。
少女婴姿默然不语,随手将那支白荼蘼别在竹篱墙上,她没有向姨母陆妙想追问曾先生有何苦衷,只是突然觉得很不开心,比前日得知曾先生已定亲的消息还不愉快,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
曾渔在分宜待了三日,无暇去袁州城拜访井毅、列立诚诸友,只分别写了书信托人送达,四月十一****就拜别严世芳,与严绍庆母子前往南昌,走的是水路,跟随服侍的仆佣婢女有数十人,除了严氏的两条大船外,还有分宜知县特派的一条县衙快船开道护卫。
从分宜到南昌水路五百余里,顺风顺水,沿途有水驿可供歇息和给养,那些严氏家丁在外面都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把驿丞、馆夫支使得团团转,吃拿卡要惹人厌恶,曾渔虽然看不惯这些狐假虎威的严氏奴仆,却也无权管束,严府西席他做不长的,早晚要走人,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临危帮助严绍庆,莫使严绍庆落得受其父牵累充军边陲的下场,少年严绍庆对他这个老师真是敬爱有加,不拉一把良心不安,只拯救陆妙想和婴姿两个美女怎么行呢。
船在袁水、赣江上行驶,两岸流域人烟鼎盛,这是江西道最繁华的府县,虽经去年山贼骚扰,但恢复得亦是极快。
在船上的五日,曾渔除了看风景之外就是鉴赏严绍庆带往南昌的那些书画,严绍庆鉴赏功力尚浅,都是按曾渔的意思从钤山堂挑选出来的,比较珍贵的有孙过庭《书谱帖》、段天祐《临右军帖》、祝枝山《真草帖》六轴、《淳化帖》三十册、黄庭坚《上座帖》等一十四轴、米元章《天马赋》及人物山水共十三轴、董源山水二轴、李成雪景一轴、古木林泉图二轴、文与可竹二轴、苏东坡墨竹一轴,另有宋版书若干,曾渔神游其中,其乐无穷。
船上无聊,严绍庆开始向曾渔学习绘画,这在介桥村是不可能的,严世芳为人方正古板,认为除了圣贤书外其他都是雕虫小技没必要去学,要学也要等功成名就后作为娱情消闲之用,严绍庆的母亲曹氏对儿子学画颇为支持,严绍庆已经荫封为七品中书舍人,只等成丁就可上任为官,不须走科举之途,所以没必要苦学那枯燥的八股文,学些琴棋书画以后与官员交往也可附庸风雅,所以严绍庆知道曾渔精于弈道后又要向曾渔学围棋,对曾渔的博学多能钦佩不已。
四月十五日黄昏,船在南昌老洲码头停泊,早有严氏家人来接船,马车数十辆,迤逦从南昌城西南端的广润门入城,严嵩和严世蕃父子在南昌有两处居所,一处在城内东书院街,一处在城南近郊的象湖北岸,乃是一个大庄园,曾渔现在随严绍庆去的是城内的寓所“友竹居”。
友竹居前门一般不开,日常出入都经由后门,前门临东书院街,后门开处是一条无名小巷,现在这小巷得名了,当地人称这条小巷为“高升巷”,因为严嵩、严世蕃父子几次返乡都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不仅江西道,就连福建、广东的官员都赶来这里送礼拜见,走的就是这条无名小巷,这些人以后往往得到升迁重用,这条小巷也就成了市井民众里中的高升巷,曾渔如今也从高升巷入严氏友竹居后门,不知是高升还是惹祸上身?I10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