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拎着衣服桶和刀桶出来,分放两侧,蛇群似乎由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都挤在刀桶附近,被金铃划下的圈和刀桶的吸引力隔成复杂的形状。
金铃见罪魁祸首果然是切过蛇的刀,遂拎着水桶翻到墙外,群蛇见蛇香离开雄黄的保护范围,又蠢蠢欲动,见金铃这头大猛兽离开水桶,再没了顾忌,一拥而上。
她跳上墙头,只见群蛇前赴后继往那根本不大的木桶里涌去,后面挤着前面。桶里的水被挤出来,更多的蛇闻到蛇香味,在狭窄的小巷子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它们互相撕扯纠缠,使得驱蛇药里的酒很快散发一空。蛇香没有了驱蛇药压制,蛇群渐渐疯狂起来,暗红色的冷血很快染了一地。
这味道还是惊动了附近暗卫,金铃扭过头来,果见一黑衣男子向她走来。她冲那人点头,那人亦对她抱拳:“小郡主。”
金铃道:“对不住,惹了点麻烦。”
那人见金铃答得爽快,一时语塞,只得问道:“小郡主何以不把蛇驱到别处?”
“桶太重。”
那人又噎了一下。
“小郡主何必在家里附近……”
金铃脸色淡漠,道:“此处乃是风口,腥味很快散尽。不出半个时辰就可来收尸了。”
这黑衣人无法,又不能责怪小郡主,只得点头称是。
幸而刚才金铃用雄黄赶走了大多数毒蛇,剩下的毒性不强,只是大多数比较粗壮,扭打起来真如黑云翻滚,金铃记挂银锁,待黑衣人走后,见附近并没有蛇从地缝里钻出来,转身回去。
银锁听见她进来,从水里冒出头,“大师姐,你去哪了?不是去找蛇打架了吧?”
金铃抿嘴道:“和畜牲计较,不免落了下乘。蛇香在你的刀上,因此不用扔你的衣服了。”
银锁睁大了眼睛,道:“什么!?你把我的衣服怎么了!?”
“泡水了。”
银锁可怜兮兮看着金铃,“……那我穿什么回去?”
金铃奇道:“我穿了你的,你自然穿我的。”
说罢,她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她一整套备用的衣服,放在银锁一只手摸得到的地方。
“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银锁灵机一动,问道:“大师姐可知是谁?一个吹笛子的枯瘦老头,养了一群蛇。”
“嗯,听说有个神秘的蛇王宗派是这样的。”
“那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
金铃摇摇头,“若是能叫人知道,还说什么神秘?”
银锁又断了线索,不由得撅起嘴。金铃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她,深邃的眼神中不知埋了怎生的情绪。银锁身上没有衣服挡着,自然被她看得心虚得很,纵然水色乳白,也总觉得秘密尽数给她看了去。她推着金铃,说道:“大师姐,你方才说惊动了帝江,是怎么回事?”
金铃道:“帝江往常在书房呆着,从不到别处。今天慌慌张张爬到床底下,我知是附近有厉害的毒物出没,才叫百毒避走。出门一看,果然看见蜈蚣搬家,就跟出来探查一下。”
银锁轻轻一笑。
金铃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浅笑道:“谁料看见黑压压一片蛇,我心想这么能闯祸的,八成是我养的那馋猫,跟上去一看,果然看见你慌慌张张的背影。我想你必是没法子,就去家里偷了点雄黄草药,拿酒泡了,救你一救。”
银锁道:“大师姐还能看出我慌慌张张,可见目力委实不错。”
金铃续道:“药草要以酒浸泡,泡得时间长,才能把药性从草里榨出来。这时间太短,酒味发散,就失去作用。”
银锁低头道:“谢谢大师姐……你救我一命,我俩……”
她像往常一样打算胡扯两句,本打算说的是“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俩扯了个直,从此两不相欠”。
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两不相欠,不就没什么关系了吗?
她心中一阵气紧,又缩下水去,咕噜噜地吐着泡泡。
金铃却摸着她的头,轻声道:“我很高兴。”
银锁扭头,不忿道:“大师姐幸灾乐祸。”
金铃轻轻摇头,颈子的动作连着手臂。银锁感觉到她摇头,忍不住又抬起头来。
金铃直视着她的眼睛,仍是一脸淡漠,银锁却看出点点温柔的神色来。
“……你想着来找我,我很高兴。”
银锁皱起鼻子,笑道:“我本是想看看大师姐是不是同之前夸下的海口一般不怕蛇。”
“怎么又后悔了?”
银锁道:“那还不是想着我堂堂影月右使,欺负伤员,显不出我的赫赫威名来,才饶你一命。可惜你不承我的情,硬要跑过来。”
金铃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跑出来,你的部将怎么办?”
银锁冒出头来,反问道:“你怎知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金铃道:“我就是知道,你还不出来?”
银锁一脸红晕,道:“大师姐出去我就出来。”
金铃自己在别人面前脱衣服脱惯了,不太理解她这种娇羞,反而问道:“脸红什么?该看的都看过了。”
“大师姐!”大师姐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忘了我们是什么情况下互相看光的吗?
金铃见她气得从额头红到颈子,只得退出去,心中尚且绕不过来:无论如何,看过便是看过,岂是否认就可更改的?
银锁火速穿好衣服冲出来,正要张口说话,金铃抢先一步:“不必还了,权做回礼。只可惜反面也是白的。”
银锁一愣,低头四处嗅了嗅。这衣服闻着干干净净,像是刚从太阳底下收回来的,但不论怎么嗅,都还是有一股金铃身上特有的幽香。可是不穿她的,难道穿湿漉漉的吗?
金铃见她一脸不开心,道:“可是觉得东西拿不回去?我帮你拿。难道你不急着回家吗?”
银锁一言不发,跳上房顶,走在前面,腹诽道:“大师姐迫不及待要我走,非要奴役你一下不可。”
今晚唯一被惊吓的大概是临时来顶班的佟乐欢,他刚刚从蛇海之中挣扎出来,又眼睁睁看着不死金身像跟班一样走在影月右使身后,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木桶,而影月右使穿着明显不是她的宽大长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
他心中纠结万分。此情此景到底应不应该写在记录里?听说影月右使每天都要看记录,要求“事无巨细”全部记录下来。若是不写,不就显得并不“事无巨细”,好像是他偷懒了一样?若是写了,要是被影月右使知道给他看去了这么难以摹状的一幕,会不会被乱刀砍死?
他犹豫着要下笔,转念一想,影月右使要他们监视的,其实应是叛教逆徒安萨凡才是,这事和安萨凡殊无关系,他大可当做没看见。
这么一想,他就把小本子往怀里一揣,确定角落里没有蛇之后,小心翼翼窝了进去。才下降到一半,他耳畔忽然响起了云寒走之前说的话。
“影月右使担心的是安萨凡对乌山少主不利,你招子放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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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锁一袭白衣,在黑夜中走得快如鬼魅,金铃提着一个大桶走在她后面丝毫不慢,两人在屋顶上疾驰,远看如鬼魅打架。
金铃在平坦地方奔跑,速度已不输银锁,但念在她心情不佳,金铃还是决定吊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免得超过了她,她又有借口闹别扭。
银锁的目标看来便是那间破院子,两人越来越接近地方。只是那“破院子”乃是分坛入口之一,三方人马这时全都收队,正都要回去。
康禄赫和云寒阿曼都已得手,恰好也是这个时间赶回来。云寒一双鹰眼,无意往北边一扫,头一个觉得不对,赶紧拦住阿曼等一干同僚,令大家就地隐蔽。
康禄赫本来都要到地方了,看见金铃和银锁站在分坛楼顶,生生刹住了脚步,翻身下了屋脊,硕大的身躯居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云寒和阿曼一人冒出半个脑袋来,隔着一条街往这边张望。云寒道:“那是少主吗?那身衣服好生眼熟。”
阿曼凑近来看,道:“好生眼熟,她后面还有人。那身衣服也好生眼熟。”
云寒得意道:“我果然没看错,就是不死金身,少主竟然把她带来了,不是说好了不许暴露分坛地址吗?”
阿曼斥道:“许是少主被不死金身缠住。”
“不死金身何以要缠少主?向来都是少主去找她的。”
阿曼哂道:“今天上午她还来找过少主。”
两人忽然齐齐闭嘴,因为银锁往他们隐蔽的地方扫了一眼。
阿曼第一个缩下来,道:“糟了,你说少主会不会听到……”
云寒也缩下来,拍着胸道:“不死金身太可怕了,不死金身太可怕了……”
银锁跳到那个荒芜破败的院子里,金铃也跟着跳下来,把手中水桶搁在地上,环顾一圈,问道:“怎么还是这么个样子?比我一路来建业的破庙还要荒芜倾颓,你到底睡哪?总不能挖了个地洞?”
银锁心道大师姐虽然木了点,猜的竟然这么准,以后再也不小看她了。
金铃见她不答话,想她大概又生气了,她想不到怎么哄,只得道:“等你得空,再来找我。”
银锁想起安萨凡,咬住下嘴唇一言不发。两人默默对峙了一会儿,她忽觉心头烦乱,于是道:“多谢大师姐……”
忽听衣袂轻响,她抬头时,金铃已经离开了。
云寒见她走远,从墙缝里头爬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康禄赫已经先一步走过去。银锁道:“康旗主,你还好吧?”
康禄赫道:“老康还想问你呢,蛇呢?”
银锁道:“赶跑了。那人呢?”
康禄赫道:“打了一会儿就放了他。云旗主他们回来了,问问便知。”
云寒急忙跑过去,单膝跪地,道:“禀影月右使,我们途遇此人,但没有与他冲突。”
银锁笑问:“你们看戏看了那么久,想必是拿到了?”
云寒低下头,阿曼也急忙单膝跪下,道:“拿到了!但恐他随时回来,发现端倪,誊抄了一份,就把原稿还回。”
银锁道:“原稿上没有蹊跷吗?”
阿曼道:“没有,确乎是没有的,只是普通的纸。”
银锁一挥手:“回去吧。把我的衣服抬回去。”
众人都见她一身宽大的白衣,只是谁也不敢问。云寒和阿曼天天监视安萨凡,知道是金铃的衣服,只是不敢说出来,都无言地跟在她身后。
下到分坛大厅里,阿曼交出誊抄的一页账册,几个人头凑在一起,满纸寻找“龙雀”二字,又同时抬起头来。
“端德?”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忘了一件事吗那汤池的水是乳白色的又不是第一次洗澡了要能看去早被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