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奥丁——或者说神……究竟是否像平凡而微不足道的人类一样,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站在昼夜交替时分黑蒙蒙的屋子里,年轻的沃尔夫,翻开那古老的家族手记,在字里行间又一次地寻找着答案。
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沃尔夫就像回到曾经只有书籍和草药陪伴的少年时代,父亲还在身边指引着那样,去探索属于神的世界。
点燃一盏灯,在半白半黑的天色下,沃尔夫披着玛格丽特送来的黑色披风,耐心地阅读着第一代先祖,奥泽多夫的手记。
这凌晨还沉浸在微光中,距离清晨还有最后一段时间,他还可以不是黑加仑军的将军,去做只属于自己的沃尔夫。
他可以耐心地看这个世界,耐心地想。没有战号的催促,没有刀剑的挤压。
岁月让纸张泛黄破碎,却不能泯灭这位先祖的痕迹。沃尔夫家族别无所长,唯有智慧与知识。
因此在被流放的饥寒交迫期间,垂死的奥泽多夫仍然记下了最后的话语。这是宝藏——不在于他是正确的,而在于曾经追寻过:
“我们,向他供奉食物、珍宝、战俘,为他的荣誉而战,为他高贵的瓦尔格拉神殿去流血牺牲,去勇敢迎接诸神的黄昏……然而,即便我即将死去,腐烂在不见天日的坟墓里,我仍要用我破碎的声音质疑——神真的存在吗?”
在狭小的房间里,沃尔夫的声音微弱却又坚定。那一刻,沃尔夫就是奥泽多夫,奥泽多夫就是沃尔夫,他是他躯体的后代,他是他精神的延伸。
“神是万能的、是不可思议的、是不朽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即便是诸神的黄昏也无法把奥丁击垮,神会再生,会重新成为信仰的主宰。
而人,无论是国王武士还是盗贼穷汉,永远都只会有一次寿命。然后就剩下在不知所云的瓦尔格拉中,虚无缥缈着。
为何,如此强大,奥丁却仍需要人去供奉?
为何,如此强大,奥丁却仍需要人去崇拜?
为何,如此强大,奥丁却从未没有为我们带来安定和昌盛?
为何,如此强大,我们诺德人却始终要挣扎在生死一线?”
现在,沃尔夫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因为一切都已经改变,沃尔夫不能仅仅代表自己,也不能仅仅代表自己破落的家族。
黑加仑军的士兵们需要奥丁鼓舞他们的意志,中队长们要以奥丁之名率领部队发起冲锋,自己要用奥丁作为出海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不是单单为了去发肮脏财。
看向窗外慢慢渗入的阳光,灼热而刺痛的眼眸让沃尔夫慢慢反应过来——他走上的,是一个不曾有选择的路。
从今天开始,陪伴他的不是风调雨顺,不是康庄大道,而是不会间断的阴谋与愚昧。
在选择三十根长矛的那一天,他的人生就不会再存在于书本笔墨,而是充斥于荆棘和刀剑之间。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沃尔夫要代表整个黑加仑军,去向那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奥丁献上残酷的祭品——即便,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献上如此血腥的礼物。
在过去的十年之中,他从未经历过,从未看到过,从未考虑过……但这一切的一切,已经容不得沃尔夫了。
海斯特堡的这个黎明,纯净的空气令人并不舒爽,其中混杂着冬季的冰冷和春季的芬芳。
每呼吸一下,那格陵兰的深寒便刀片般扎进肺叶部的最底层,在里面翻滚搅拌,使得沃尔夫不禁从内而外打了个寒战。
其实,对于沃尔夫脆弱的身板而言,无论是战斗,还是格陵兰的冬天,都不是很适合这个纸片一般的雅尔。
然而没有退路了,选择这条血腥路,就不能回头。
“笃、笃、笃”敲门声从外面响起,卢瑟干涩的声音从门板那边传来“将军,我们的士兵已经召集完毕,战船也做完了最后一次检查,没有问题。士兵们等待着您对奥丁的祭祀。”
沃尔夫推开门,披着长披风走出了房门,那冷峻的眼神轻轻打量着自己的头号亲信,随后慢慢柔和了下来:“怎么样,梅林那边安排好了吗?”
身披重甲、腰挂日耳曼剑的卢瑟本来可以说英气非凡,此时却满脸苦笑着摇摇头:“你觉得我该怎么对她说?告诉她,让她等我,然后自己出海喂王八?也许还会有机会吧,也许……奥丁会先我们一步带走我。”
“我们会回来的,卢瑟”沃尔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我承诺过的那样,在我们经历过风雨之后,年迈你,会为这个时候的友情与热血,感到无上的骄傲。”
卢瑟的身体轻轻颤了颤,然后让出一条路来:“那就开始吧,沃尔夫。让我们完成我们的计划!”
走过飘摇破碎的军营,路过不再人光顾的临时酒馆,迈步走向那没有温度的码头,沃尔夫的心,很静很静。
只是那光辉岁月即将开始,却是以离别为代价——从此以后,危机四伏却总是充满欢乐的海斯特堡、自己……也许是爱着的玛格丽特、最疼爱的小莎琳宝贝,统统化为往昔的泡影。
斯瓦迪亚人坚不可摧的骑枪只要轻轻点在他的腰间,他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往后浮浮沉沉的岁月里,甚至容不得沃尔夫去想、去做一个悲伤的表情。
“到了。”卢瑟轻声提醒道“前面,需要你自己走了。”
黑加仑军全部兵力都集中在这并不宽阔的码头,还有海斯特堡的市民好奇地张望着,将近三百人,把码头堵得严严实实。
但当沃尔夫到来以后,那水泄不通的人群竟自动分开一条路来。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人群中有一条路,是为这个男人设计的。
沃尔夫慢慢走上木板搭起的临时祭坛,沉着冷静地打量着他最珍贵的财产:
黑加仑军,总计战斗人员160名,非战斗人员七名,包括医生和伙夫:
第一中队,中队长卢瑟,重步兵三十名。
第二中队,中队长安度因,中型步兵三十名。
第三中队,中队长希尔·兰德士,轻步兵和水手三十名。
第四中队,中队长杜瓦克因·黎明,重步兵三十名。
第五中队,中队长安德鲁,轻步兵(或者说杂兵)四十名。
以及一个不知所措的旗手,拉吉尔,站在那里不知怎样把旗帜扬的更有风采。
沃尔夫很不满意,在他的印象里,那个位置应该站着的是一张臭脸的里米克,永远空着一个袖子,却把腰杆挺得笔直。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走上祭坛正中央,那里跪着一个剃着光头的战俘。他的脸上挂着伤疤,发亮的头顶上纹着一条邪恶而强大的水蛇。
“准备好了吗?”沃尔夫举起放在一旁的斧子,冷冷地质问跪着的战俘“奥丁不会接受懦夫的鲜血。”
那个战俘一脸平静,伤痕累累的脸上浮现着无所谓的神情:“那是我的宿命。在神的见证下走向死亡,至少强过你这渣滓!”
沃尔夫高高举起斧子,那战俘睁着眼看那些激动万分的黑加仑军士兵,朝地上不屑地呔了口痰:“瓦尔格拉神殿,为我敞开大门……”
然后,那颗人头像是被从底间劈开的西瓜,红色的汁液顺着动脉井喷而出,沃尔夫的脸,像是沐浴在死亡的光辉。
“奥丁已经收到了我们的祭品!”沃尔夫高声喊道,在一片炽热的眼眸中,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女武神会为我们护航……来自北方的诺德子民,让我们的奥丁之血,在此时此刻沸腾吧!”
士兵们争先恐后涌上甲板,盾牌挨着盾牌,长矛标枪如森林密密麻麻。那些英勇的士兵将每一个角落填满——沃尔夫可以用他们来实现自己的野心或者梦想。
突然,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沃尔夫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很近,却也很远。
“玛格丽特”他拼命向人群的反方向跑去“是你吗?”
那身影加快了脚步,沃尔夫在人头攒动之中根本无力抽身。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刻,竟然来的会如此令人绝望。
“玛格丽特,等等我啊!”沃尔夫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用并不有力的双臂把人流分开“等我……等我一年,我会回来的!”
沃尔夫已经不记得托曼是怎么找到自己,然后凶神恶煞地把自己拖上船的。
海斯特堡的影子在视线中慢慢缩小成一个不起眼的阴影,沃尔夫慢慢从甲板爬起来,慢慢脱下玛格丽特送给自己的披风,攥在手心里:
“我会回来……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