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习惯了战争带来的苦难,但不代表我们就要逆来顺受地去享受它。”西蒙斯的一瘸一拐地走在树林间,和独臂的莱森并排走在一起,右手上拎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古剑“我们不能放弃,这支诺德人的部队必须被摧毁——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们身后的农兵还剩下不到七十多人,手上的武器虽然已经看不到草叉的影子,却依旧参差不齐。腰间挎着的,有斯瓦迪亚人的剑,也有诺德人的斧子,也难以分辨谁是剑盾士,谁是长枪手。
当然能找到的、最方便有效的武器,还是那些简易长矛。至于盾牌更是杂七杂八,圆形的、扇形的、筝形的,五花八门,争奇斗艳,难以形容,仿佛一个盾牌展览大会。
农兵们身上的装备也一样没有好到哪里去,皮甲是依旧是稀罕货,本着资源最大利用化的原则,只有十多个健壮的年轻人,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烂皮甲。期间夹杂的还有一副勉强能用的锁子甲衫。
他们的面容写着因行军和战斗造成的疲惫,甚至有的人会边走路边补充睡眠。但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因为战死重伤以外的原因离开队伍。
“是啊……”莱森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中隐隐点缀着因强行激动而产生的病态红晕,但精神焕发,这让西蒙斯很担心伙伴的身体情况,又为他重拾血性而高兴“我们斯瓦迪亚人,怎么可能败给那些北方来的蛮子!”
那些斯瓦迪亚农民菜黄色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难以形容的锐气,举手投足之间,已和过往大相径逆。他们的目光不再软弱不堪,而是开始变得坚定执着,向着一支真正的军队蜕变。只是长期的营养状况不佳,缺乏训练,导致冲锋战斗的耐性较差,但游击作战足以胜任。
军队的养成,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块上好的磨刀石——沃尔夫的黑加仑军、安度因的杂牌军、克斯暂时代理的罗多克军,无疑是他们最好的补品。如若是和鼎盛时期的黑加仑军刚上一场,估计西蒙斯就要重演雅各布的悲剧,被打的满地找牙。打是打不过的,也没有哪只民兵曾经跑赢过这些经过严苛训练的诺德人。
但现在不成了,用惯了协调统一,纪律严明的黑加仑军,再用三股拼凑的杂牌军,简直就像是扔掉了耙子而去用脚耕地。不单士兵们觉得难以忍受糟糕的战友,首领们也无法承受指挥上的压力。
满脸土灰的沃尔夫与他的部队,这三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来不及好好整合的军队,就被莱森和西蒙斯带着一堆泥腿子硬生生黏在身后,就像是得了牛皮癣一样,怎么也甩不下去。
鬼知道哪天抽冷子什么时候,斯瓦迪亚人就冲出来袭击一把,敲敲落在后面的部队,打一下转身就跑,从来不恋战。等诺德人拎起来斧子(他们最喜欢这个),罗多克人扛起来盾牌(他们总先想到这个),看到地上的鲜血而人已经走了,盯着尸体还觉得是在做梦。
西蒙斯和莱森都是来自底层的指挥者,他们没有任何顾及,动作没有任何花俏,直取面门,攻击敌人最脆弱的部位。
因此,他们尤其喜欢打罗多克人,因为长期的劳役,让这些南部山区来的战士身心备受折磨,坚定的领袖吉菲躺在担架上生死不明。如今又跟随着一个陌生的诺德人新首领,因此他们无论是体力还是斗志,都显得马马虎虎。
这些罗多克人受到突袭时,会发出尖叫连连后退,同时冲散身后的安度因杂牌军,继而让所有人沉浸在混乱中,三百多人首尾不能相顾,被一百多民兵按在地上抽嘴巴子打。后面的黑加仑军精锐,每次都列好阵型,踹着前面人的屁股想挤出一条路,却总在终于挤上去的时候发现,斯瓦迪亚人刚好撤走。
开始沃尔夫还气急败坏地指天骂娘进行追击,然而老军士长莱森是撤退的天才,也许在他的军事生涯里更多的是来自于断后的经验,一路设计的坑套埋伏,令沃尔夫的部队苦不堪。
有时候就看着几个斯瓦迪亚人鬼鬼祟祟地钻进树林里,然而冲进去没几步,往往就是一个装满木刺的大坑。随之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斯瓦迪亚人冲出来,被分割包围,死多少人都有可能,没被击溃算是小心外加命好。
或者根本找不到人,被带着在树林里四处兜风,某处地上说不准哪个角落就是一个捕兽夹。听到‘呜嗷’的嚎叫以及捕兽夹的激活声,沃尔夫就要困恼地考虑,怎么分出人手去照顾一个腿部伤残的倒霉蛋。
罗多克人和安度因的加入,虽然使得人数上升到三百之众,然而指挥的隔阂,人心不齐,装备混乱,语言不通,使得实际战斗力与出海的一百五十人的黑加仑军相比,大大的不如,甚至很难说和之前的黑加仑军三个中队残存时期相比,又是如何。
沃尔夫为了防止彼此之间的摩擦,不得已仍然让安度因继续统领自己原先的部队,罗多克人则按照约定谈好了条件,暂时由他们自我管理。克斯不够强势,罗多克人又很不情愿给诺德人,或是跟诺德人一起卖命,沃尔夫只能指望他们别说崩就崩。
按照希尔的话说:“诺德人和罗多克人放在一起,就像狗熊和野山猫关进了同一个笼子里。”
更何况诺德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安度因的手下认的是安度因和希尔薇,而不是安度因的将军沃尔夫,这使得情况显得更加微妙复杂。沃尔夫相当欣赏希尔薇的果敢冷静,但希尔薇对沃尔夫的能力表示严重的怀疑,见到沃尔夫从来都是礼貌地点头示意,从来没有认真提过军队归属权以及自己去留的问题,同时也让安度因的心思很难放下。
“如果说能把她留下来,将军,我手下这一百多号新鲜兵力增添入队,就不是问题。”安度因愁眉苦脸对沃尔夫解释“我能掌握的只是队伍的形式,她把握着所有人的灵魂。”
但现在,这也不是最严重的问题……要命的是,整支部队几乎就像一团被玩乱了的毛线球,错综复杂的关系矛盾不断挤压。沃尔夫甚至觉得自己每天晚上都睡在临界爆发的火山口,生怕第二天起床队伍内部已然内讧地血流成河。
然而经过他自己的观察,并和同时懂两种语言的戴安娜认真地进行了私下交流(不是那种私下,但却一样不能让人发现),得知大多数诺德人对罗多克人的看法是‘又小、又丑、鼻屎一样的绿眼睛、打架贼怂、排外’,而罗多克人眼中的诺德人则是‘高大、可怕、像野兽一样的蓝眼睛、就知道大吼打架、不讲理’。
天南海北两种人,他们并行在一起,居然没有出大乱子,沃尔夫不得不感谢奥丁应该还没抛弃自己。
而作为沃尔夫的精锐,原黑加仑军,还要保护来之不易的掠夺财物——那是西蒙斯定下的重点偷袭对象。
每一次冲击总是让诺德人心惊肉跳。甚至成为了掣肘,不敢完全展开攻势。至于把财物看护的任务,交给战斗力着实堪忧的罗多克人……黑加仑的老兵们一定会糟心到难以入睡。
这很令人苦恼,但沃尔夫不得不承认,如果继续再内忧外患折腾下去,很难说大伙是不是可以坚持到提哈。要是再遇上其他的斯瓦迪亚部队,崩溃只是分分钟的问题。
看着漫漫长路,他情不自禁呆呆出神。格陵兰是不是也有同样漫长的海岸线,是否也有这样走不完的路,他记不太得了。他只能傻傻地看着汇向海洋的河水,不敢去仰望星空,不敢为自己的命运去思考。
那一条条清澈单调的溪流和被摧毁焚烧的村庄,总是让沃尔夫莫名其妙地怀念起以往在海斯特堡的日子,那寒冷的土地虽然贫瘠,但却总是让他心怀力量。
“沃尔夫,今天第一中队的一个士兵,和安度因的一个士兵打了起来。”卢瑟匆匆忙忙走到沃尔夫的身边,倒霉的第一中队长一路颠簸,脚下靴子的鞋底都快掉了,却也没来得及找双新的,以至于走起路来吧嗒吧嗒,活似坡脚的鸭子“安度因的手下鼻子被打歪了,现在两边都不是很冷静,叫嚣着要把对方的脑袋按在粪坑里淹死。我和安度因已经控制下来了局面,但士兵们需要您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用急,荒郊野岭哪来的粪坑,八成又是吹小母牛那个比。”走得很累的沃尔夫无奈地咂咂嘴,翻了个极度烦躁的白眼“这是三天以来第几次了?”
“第四次。”卢瑟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指的是我们第一中队。其他的没统计。”
沃尔夫拍了拍卢瑟的肩膀,指着那里乱哄哄的人堆,有声嘶力竭吼叫的诺德人,也有查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罗多克人:“你看到了那些人了吗?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将军,那些人像一群灾难。”卢瑟如实回答道,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您可以命令安度因抛弃他的部队……那些罗多克人我们根本不需要,我们只需要黑加仑军,从来不必畏惧任何敌人。”
沃尔夫摇了摇头,看上去他并没有卢瑟想象的那么忧虑:“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除非他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否则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他们现在很烦躁……只是因为缺乏一点引导。”
“引导?”卢瑟看着那些闹闹哄哄凑成一团的士兵,感觉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你打算如何引导一群苍蝇?”
“胜利……我们需要一场胜利,来为磨合铺平道路,争取时间。”沃尔夫又展现出阴人前标志性的微笑“苍蝇也可以驱赶牛群,而那胜利就在眼前,只是方式不对,时机不对。”
*****************分割线***************
“塞勒!带着你的人去前面探路!”莱森朝队伍里叫喊了一声“去检查那边的灌木丛,我刚才看到那里晃动了一下,希望是兔子或者野鸡,这样我们今晚就能开开荤了!”
一个健壮的农兵立刻拎着剑,和三名士兵压低了身子窜了出去,他们漂亮地避开一颗折断的树木,不出声地翻了过去,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没有惊动地潜行三十多步,不带一点声响地靠近了灌木丛。
莱森和西蒙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欣慰着点了点头。虽然条件很艰苦,但队伍已经开始有模有样,哪怕是天天喝着没有温度的泉水,嚼着没有味道的草根,那幸福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成长一般欣慰。
“谁!出来!”塞勒大喝一声,挥舞着战剑扑了上去,其余三个士兵一拥而上,将整个灌木丛紧紧包围住了“起来,妈的,一身臭气!”
“别别别,军爷,军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一个谄媚的声音从草丛里飘了出来,一个怪模怪样的罗多克人举着手站了起来,永糟糕的斯瓦迪亚语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俺……俺只是一个倒霉的罗多克人而已。”
莱森走上前仔细端详一番,拉住罗多克人的手用力握了握,疼的罗多克人呲牙咧嘴。多年在南部山区摸打滚爬的经验,这个罗多克人不是平民或者商人。
“你曾经使用过长柄大刀。你的手型弧度和指端的厚茧已经不容你解释了……告诉我,那些诺德人在哪?”
那个罗多克人看上去有些诧异:“我有些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啊啊啊,放开我的手指!”
莱森右手攥着他的中指,像是在掰树枝一般对待可怜的罗多克手指,这个可怜虫还没有反应过来莱森的话语,就被十指连心之痛治的眼前一黑,凄惨地叫了起来。
“你是说……是说那个叫做沃尔夫的人,带领的什么黑加仑军吗?我是被他们撵出来的,他们不喜欢带着罗多克人,又觉得我和朋友比起来太笨,就不要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啊啊啊!放开我!”
看着莱森面无表情地把一根手指掐成紫红色,西蒙斯也凑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就像是在教训一条不听话的狗:“你听好了,你是罗多克人,虽然早晚是敌人,但我们现在不想为难你。不要为自己找麻烦告诉我们,和你在一起的诺德狗子在哪里?”
“我……我会带路的,之前我还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罗多克人低着头,如同被老游侠的气势压的抬不起头来“如果您坚持。”
“他可能是个骗子……”莱森趴在西蒙斯耳边说“哪里来这么巧的事,我们的敌人会抛下有如此重要信息的同伴,那个年轻的诺德人不是没有脑子的指挥官。”
“我知道……但我们应该尽快一次性解决。”西蒙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这场战争消耗了诺德人的精力,也让我们难以招架。我希望复仇,但我也希望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