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麟的提醒,令尹灵儿绝望凌乱的眼瞳中升起一丝亮光,“这是皇兄的旨意么?只要我劝服林枫……哦不是,是劝凤寒天投降,皇兄便肯定保全他的性命么?”
“皇上亲口所言,生擒凤寒天,要活人不要死人!”莫麟不知事后将会如何,他不敢信口开河,只如实的复述了尹简的原意。
尹灵儿满面欢喜,“好!我去劝他,我一定可以劝降他的!”
刚刚才恨极了那个男人的欺骗,这一刻却又为了能够保全他而惊喜落泪。
尹灵儿单手捂住眼睛,掌心很快被泪水浸透,她哑着音说,“让我去找他吧,我面对面与他说话,他会听我的话。”
莫麟蹙眉,睇了一眼讳莫如深,喜怒不形于色的凤寒天,他语气坚决,“不行!一旦凤寒天挟持了公主做人质,后果不堪设想,奴才担不起责任!”
“不会的!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尹灵儿急声道。
“窦文定呢?还有他那些垂死挣扎的手下呢?”
“不……”
“三公主,为了安全起见,您就在此处喊话吧。”
尹灵儿命令不了莫麟,唯有把握机会,面对凤寒天,满目悲怆的说道:“我不管你是林枫还是凤寒天,事到如今,你既赢不了,也没有退路了!死很容易,可是你死了,那些牵挂你的人怎么办?你忍心让她难过么?”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
凤寒天从未怕过死亡,本该随父皇族亲共赴国难的他,已经苟且多活了十五年。
可是,他不能连累尹灵儿为他殉葬。
无论尹简作何打算,他至少不能当众为尹灵儿落下通敌叛国的罪名。
也许她的后半生不会再无忧无虑,也许身份地位将一落千丈,可他仍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活着,希望她有幸重遇良人,重新开启幸福。
是以,尽管心中如烈火焚烧,他神情依旧冰冷似寒冬。
“三公主!”
凤寒天开口,屹立在马背上的身子紧绷,他清清淡淡的嗓音透着明显的嘲讽,“你是不是俘虏做久了,竟以为自己说话有了份量?我凤寒天应该赞你天真还是蠢?”
尹灵儿呼吸一寸寸收紧,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谁,他……是林枫?是凤寒天?他究竟是她的谁?
“这鞑子皇帝也未免太可笑,他凭什么断定我会听从一个女人的劝降?”
凤寒天继而冷笑,昔日温情脉脉的深瞳,此刻呈现给尹灵儿的只有轻蔑与忿恨,他决然斩断了她最后的希冀,“三公主,若非那夜孟长歌救你脱逃,我凤寒天今日定将杀你,以你大秦皇室之血祭奠我父皇在天英灵!真是可惜!可恨!凤氏后人,宁死不降!”
“啊——”
尹灵儿再也无法隐忍的发出一声嘶喊,然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原来……原来真的是我太天真,我们岂止是兵与贼的对立,而是国仇,是不共戴天的家恨……”
见状,莫麟道:“三公主,您已仁至义尽,不必再……”
“我要亲手杀了凤寒天!”
尹灵儿忽然爬站起来,她狰狞的面目十分可怖,“拿剑来!”
莫麟一怔,按理他必须拒绝,以保尹灵儿安全,但若是由尹灵儿下手杀掉凤寒天,那么孟长歌便没有迁怒尹简的理由了,尹简也从此后顾无忧!
想到此,他立刻取了一柄剑递给尹灵儿,“公主小心!”
尹灵儿拔剑出鞘,不带半分迟疑的运起轻功飞向凤寒天,散发着寒芒的剑尖,直指凤寒天心脏!
静观其变的良佑见此大惊,脱口斥骂,“混账莫麟!怎敢让三公主一人迎战?”
“良大人,事态紧急,赶紧出兵吧!”守将亦急声道,他只怕迟上半步,这位当朝公主便会落入敌手!
良佑令旗一挥,雄音响彻长柏坡,“誓杀反贼!生擒凤寒天!冲啊——”
“咚咚咚——”
战鼓声起,埋伏在两侧坡顶的四五千秦军将士,气势如虹的杀向凤军!
莫麟没想到良佑竟会错意,当下大吃一惊,连忙命令大内侍卫坚守阵地,不可放一个凤军越过屏障,攻向身后的梨关驿!
由此同时,他自己不敢分身去带回尹灵儿,只能急迫的叮嘱混战中的秦军,“保护三公主回撤!”
倘若良佑不进攻,依他的判断,那凤寒天绝不会伤及尹灵儿性命,可战事一起,不明真相的凤军兵勇必定以杀尹灵儿为目标,其一她乃仇敌尹氏之后,其二她身份尊贵,所谓擒贼先贼王的道理,无人不懂。
果然,遭受了重大失利的反贼残兵,皆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自杀式的战法疯狂反扑!
而武功稀松平常的尹灵儿,被杀红眼的反贼团团围困,根本无法靠近凤寒天,若非鲁飞机警,不着痕迹的替她抵挡,好几次她都差点挂掉!
良佑与窦文定一对一交战,两大高手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守将一边杀敌一边伺机擒拿凤寒天,但见凤寒天端坐于马背上,双目不离尹灵儿,手中的寒剑却似长了眼睛,将逼近的秦兵一一斩杀于马下!
尹灵儿从未经历过如此生死较量,她打得愈来愈狼狈,心底残存的坚忍终于彻底分崩离析,她忽然收了剑,痴痴望着凤寒天,泪珠如豆,唇角扬起惨笑,“看来我杀不了你了,那么……就把我的命抵给你报仇吧。”
数不清的冷兵器袭向她孱弱的身子,她缓缓阖上了双目……
不舍,不甘;悔恨,爱恋。悉数化为求死的决心。
可是,她的命运从来都不曾自己掌握,她等来的不是铁器穿过身体的疼痛,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太子殿下!”
一众凤军不解的叫道,眼中尽是惊色,他们并非凤寒天亲兵,是以并不知凤寒天为何阻止他们杀三公主,只觉太过突然,良机错失!
凤寒天右手持剑,左手抱着尹灵儿旋转一圈稳下步子,墨色重瞳深邃且复杂,“她的命,交于我。任何人不得插手!”
“是!”
凤军散去。
尹灵儿哭得像个孩子。
远如天涯不得见的男人,此刻真真切切的与她咫尺相望,她嘴唇不停得抖颤,“你,你……”
“对不起灵儿。”凤寒天嗓音压得极低,眸子深处有水光浮现,“我不该放任感情与你私定终身,到头来,终究还是害了你。”
“林枫。”
“灵儿,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做傻事,你的人生还很长……”
尹灵儿死死抓住凤寒天的手臂,溃不成言,“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听……林枫,我求求你,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只要你投降,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然后我们去隐居,去浪迹天涯,只要是与你一起,哪怕做山野村妇,我都愿意……”
“灵儿,你不懂政治。没这么简单的。”凤寒天苦笑,即便他死不了,他与她,亦不会有未来。纵观历史,何曾有过前朝与当朝皇族通婚的先例?他死了,她只需痛一阵子,他若活着,她则痛苦一辈子。
“啪!”
凤寒天脸上挨了一记,这一巴掌融入了尹灵儿无力回天的悲恨,然后她一拳又一拳的捶打心脏,“蝼蚁尚且偷生,你呢?你爱我么?不,你不爱,所以你可以自私的为了大业牺牲我,可我是人,我的心它是活的,它会疼,就像一刀刀凌迟那般的疼,只要我活一天,这份疼,便不会停止……”
“对不起。”
凤寒天眼睑湿透,坚如磐石的决心,一分分碎裂,“灵儿,若有可能,我也想……”
“小心!”
从凤寒天背后突袭而来的长剑,恰巧正对尹灵儿,她瞠目大叫的同时,一把推开凤寒天,只身迎了上去!
见此,秦军守将大惊,迫不得已半路收势,以震伤自己保全尹灵儿,他仓促后退几步,持剑的虎口处鲜血涌出,他不敢置信的询问,“三公主,您这是何意?”
凤寒天暗急,当即挑起一剑攻向守将,口中斥道:“堂堂一军之将,竟行偷袭之事,辱你皇之脸面!”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妄言!”
守将大怒,立刻全力应战!
尹灵儿急得直跺脚,眼看秦兵骁勇,一批又一批的凤军倒下,她不禁大喊,“将军大人!皇上有旨,降兵不杀,你不可违旨!”
“咚咚咚——”
她话音方落,突然又有鼓声大作,而后喊杀声接连起伏,从四面八方涌入耳膜!
莫麟定睛一瞧,只见长柏坡左边山路与右边高处的密林里,两面印着“秦”字和“尹”字的旌旗猎猎,尹诺和尹琏冲锋在前,大批人马呼啸杀将而至!
而前后脚的功夫,齐豫大军抵达,堵死了后退之路,将全部凤军困于围城,犹如瓮中之鳖!
毫无意外,秦军以绝对优势,不消片刻,便风卷残叶般,吞灭了负隅顽抗的全部残兵,只余下凤寒天、窦文定,以及重伤的鲁飞三人!
良佑与窦文定斗了千余回合,依然分不出胜负,尹诺打马过来,眉目阴沉,“良大人歇息稍许,让本王来会一会窦元帅!”
良佑颔首,退至一旁观战。
经年战场再遇,窦文定积郁的恨意可想而知,他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突突跳跃,“尹诺!你我各为其主,当年未曾有机会交手,今日便决一死战!”
尹诺蹙眉,道:“窦元帅,本王敬你赤胆忠心,可你的忠用错了地方!良禽择木而栖,你何不……”
“哈哈哈!”
窦文定大笑,神情悲怆又决然,“老夫一生戎马,成王败寇,死又何惧?不必废话,出招吧!”
尹诺叹一声“好”,寒剑出鞘,再不留余地!
而凤寒天武功之高,远超守将的预想,他渐渐不敌,只剩防守,已无攻击之力,一个措手不及,竟被对方一剑刺中肩胛骨!
秦兵见状,一涌而上,迫使凤寒天弃杀守将,自卫反击,尹灵儿被挤出战圈,尹琏赶至,命人送守将回营疗伤,然后抓起尹灵儿手臂,严厉训斥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回去!”
尹灵儿缩着肩膀,担忧的目光望向殊死应敌的凤寒天,她死命摇头,“不,三哥我不走,我不走……”
鲁飞拼死靠近凤寒天,以肉身之躯几番为凤寒天抵挡,身中数刀之下,他被扎成了血窟窿!
“鲁飞!”
凤寒天大恸,抢着撑起鲁飞倒地的身子,鲁飞只来得及唤出一声孱弱的“主子”,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窦文定前胸中剑,也倒在了血泊中!
凤寒天环视方圆数丈,硝烟未散的断壁残垣,几多尸骨魂魄!而天地间,属于凤氏王朝的人,竟只余他一个……
他,在劫难逃。
“投降!”
“投降!”
“投降!”
黑压压的秦兵剑指向天,喊出整齐划一的逼迫口号,齐豫、尹诺、良佑三大高手步步逼近!
凤寒天忽而扬唇笑了,“投降做阶下囚么?我若偏不肯投降呢?”
齐豫黝黑面色布满浓郁杀机,“那便死个痛快!”
“不要——”
尹灵儿再也按耐不住,发出尖锐的喊声,尹琏不防备,被她拍了一掌,逃脱了他的桎梏!然后她似疯魔般,竟挥剑砍向自已人,并歇斯底里的吼叫道:“不准杀他!不准杀凤寒天!”
离她最近的秦兵,在毫无准备之下,刷刷刷,连接倒地七八人!
这一变故,震惊了所有人!
尹琏怒不可揭,方欲动手抓人,孰料,尹灵儿竟长剑一横,架在了自己脖颈处,呲目欲裂的威胁道:“停战!放了凤寒天!否则,我陪他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