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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美人泪,英雄冢(46)

风起,雨落。冬日的江南,没有雪,可靡靡烟雨伴着风,却是渗入骨髓的寒冷。

尹简贯穿天地的朗朗之声渐渐消弭,他睥睨三军,眼前万千雄兵渐渐化为荒凉大漠,让人辨不清方向。

他一动不动,没有辩驳,亦没有自卫。

失去武功的孟长歌,即使将刀刃对准他的心脏,死得人也一定是她自己。

可是,他究竟是先死了。心死,远胜于躯体长存。

冰凉的雨水,从头顶浇落,落入眼中,模糊了长歌的视线。她陡然一个颤栗,拿捏不稳的匕首,竟滑出了手掌心!

行刺之事一旦暴露,后果只有一个:死!

长歌大脑一瞬空白!

然而,在匕首即将翻出袖袋的关键时刻,男人左掌一翻,不着痕迹的收入了自己的云袖里。

瞬息之变,无人知晓这惊天一刻。

“对不起。”长歌垂下眉眼,如鲠在喉,“我不是有心的。”

尹简未发一言,亦不看她一眼。他棱角分明的俊颜,浸染着破冰的寒。

高半山匆匆归来,命人撑起仪仗大伞护在尹简头顶,又将牛皮水壶递给长歌。

长歌仰头灌了一大口温水后,忽然走出一步,对着尹简跪下,她扬声道:“皇上,奴才请旨处决凤寒天,求皇上恩准!”

尹简依旧吝啬的连一丝目光都不曾赏赐给她,只漠然无温的道出几个字:“你不够格。”

音落,他长腿迈出,走向凤寒天。

长歌惊诧须臾,连忙爬起,步履踉跄地跟上尹简。

“皇上,危险!”尹诺半路拦下,讳莫如深的重瞳越过尹简,在长歌脸上一瞬停留,他语气里鲜少地透出一丝狠劲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上切莫大意,须警惕任何潜在的致命一击!”

尹简眼帘轻挑了下,不咸不淡的道:“皇叔多虑了。想杀朕的人,尽管出手便是,朕铜筋铁骨,从不惧生死。”

“皇上!”尹诺眉峰紧锁,盯着长歌的眼神愈发深沉。

长歌感觉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几乎窒息。

尹简继续前行,两侧的将士极为担心,却又不敢拦阻,为了减少风险,齐豫下令,“来人!请凤寒天跪拜我皇!”

“不必。”

尹简一口否决,距离凤寒天一丈之处停下步子,两个同为皇族后裔的人中龙凤,即便处于成王败寇的局面,相视之时,气场竟是不输上下!

“大秦新君果然非凡夫俗子!”凤寒天微微一笑,语气里多了一抹敬意。

尹简薄唇轻扯,“凤氏后人若是为了贪生而甘愿受辱,便不值得朕亲自一会了。”

“尹简,能够败在你手上,凤某心服口服。”凤寒天颔首,哪怕心底再多的不甘,也终是认命了。

“当日全国武考,凤太子武功出众,朕欣赏之极,亲笔御批位列殿试十甲。不承想,为国选才的背后竟是阴谋迭起,乃至天下大乱。”尹简渐渐扬声,冷厉重瞳积满戾气,“告诉朕,你苦心复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了享受皇权带来的至高无上,还是为了你前朝的百姓?凤寒天,你是否明白,百姓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天下姓什么,而是君主爱民,民可安生!”

言至于此,尹简又面向三军,掷地有声,“朕杀一儆百容易,但前朝后人愚忠的反叛之心会因此消除吗?不,他们只会把更大的仇恨加诸于我大秦,或许又一个十五年后,又会有前朝后人揭竿而起,重复今日的生灵涂炭!这一场平乱,死了太多的人,枯骨堆成山,血流汇成河,朕脚下的江山,躺着多少屈死的亡魂!这皑皑白骨当中,有朕的亲兄弟,亦有众将士的亲朋手足,朕心难安,尔等又是否安然?“

天地静默。

凝结的空气,仿佛一只只张狂有力的手,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禀报皇上!”

正在这当口,莫影阔步而来,单膝跪地,道:“黄权将军求见!”

尹简颔首,“快请!”

长歌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凤寒天的脸色,忽然变得阴郁,她在他的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杀气,这是方才面对尹简之时都未曾有过的浓烈杀气!

不料,尹简紧接下令:“高半山,你与孟长歌速回大营,看顾好三公主,以免再生意外。”

高半山惊怔一瞬,十分不情愿的领命,“奴才遵旨。”

长歌顿急,“皇上,奴才不走,奴才想要留下来……”

“放肆!”

尹简极具份量的两个字,阻止了长歌的任性,他利如刀刃般的寒眸终于落在她脸上,“君无戏言!”

寥寥数语,是警告,亦是暗示。

长歌恍然大悟。

“是,孟长歌告退。”鼻尖泛起酸意,她极力隐忍着,戚戚然叮嘱他,“不过冬日天寒,皇上须保重龙体才好。长歌会备下姜汤等候皇上归来。”

众目之下,无论感动温情或生气痛心都不便表达,无论她是假意或真心,都能轻易撼动他心脏的城防。

尹简收起对视的目光,轻声道:“高半山,做好你份内之事。”

“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吧。”

最懂帝王心的人,莫过于高半山,他连忙差人取来一件蓑衣送给长歌,“孟大人快穿上,随咱家回营吧。”

长歌点点头。

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高喊:“尹简!只可恨你我生在帝王家,生来便背负着上一代的使命。否则,凤某真想与你把酒言欢,快意人生。凤某相信,你将来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此,凤某九泉之下也无遗憾……”

长歌倏然回头,“哥哥”两个字几欲冲破喉咙,尹简抢先出口,“凤寒天!朕没想到你竟是一个懦夫!大丈夫谈死容易,流芳百世却难,你轻轻松松便想一死了之,朕岂不是便宜了你?”

“呵呵,凤氏一族留给后世的已是骂名多过赞誉,凤某作为凤氏皇家唯一的后代,如今只请求皇帝两件事。第一,凤寒天死后,任何人不准为我报仇,不准以光复凤氏王朝为由,做出残害百姓之举,一切杀戮,到此为止。请皇帝昭告天下,此乃凤寒天遗愿,望世人珍视。第二,我朝叛将黄权,当年弃凤投秦,乃是不忠,近日又频繁与凤某联络,欲助凤某复国,是为不义。此宵小之人,将来必成祸患,望皇帝警醒。”

这一番言论,惊起全场骚动!

长歌心如死灰。她不明白,为何她与尹灵儿两个人的份量,都始终无法浇灭凤寒天求死的决心!

正在这时,一道浑厚略显苍老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蝼蚁尚且偷生,凤太子竟高调寻死,这究竟是何故呢?”

黄权!

长歌一凛,不动声色的望向来人,但见黄权戎装精干,脚下生风,面色毫无惧意,甚至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心思斗转间,她迅速垂眸,避开与黄权的正面相见,悄悄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黄权健步如飞,至尹简面前恭敬见礼,“通州守将黄权奉旨面圣!吾皇万岁万万岁!”

尹简颔首,“黄将军免礼!”

“谢吾皇!”

黄权起身,拱手又道:“启禀皇上,老臣有本启奏,此事关乎社稷,亦关乎老臣对大秦,对皇上的赤胆忠心!恳请皇上允许老臣亲自与凤寒天对质,在三军将士面前还老臣一个清白!”

尹简沉思一瞬,道:“准!”

“哈哈哈……”凤寒天仰天狂笑,“黄权老匹夫苟活于世如蝼蚁,竟还厚颜无耻谈清白?”

黄权眼神阴恻,眼底尽是老谋深算,“明明是你凤寒天兵败如山倒,派人向老夫求助,但被老夫断然拒绝,如今死到临头竟敢拉老夫垫背!凤寒天,你凤氏皇族当真只剩下你一人了么?你一心求死,其实是为了保护凤氏另一条血脉,对吗?”

埋葬十五年的惊天大秘,突然被剥去伪装的外衣,赤裸裸的呈现在世人面前,效果是何等的惊人!

长歌有一瞬忘了呼吸,大脑完全空白。

凤寒天满目惊怔,万万没想到,他拼上性命想守护的秘密,竟被黄权洞悉!

三军哗然之际,反应迅捷的进入警戒状态,尹琏、齐豫等大将不待皇命下达,再次将凤寒天重重包围,只有尹诺僵在原地,仿佛被人点穴般,一动不动。

尹简一瞬不瞬地盯着黄权,眼神犀利如刀,“黄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妄言!”

“启禀皇上,老臣查探多年,终于在近日确定当年除了凤寒天之外,还有一个凤朝皇室中人逃出生天,只是尚未查出具体身份。”黄权言罢,又行一大礼,道:“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凤寒天定然知晓那人下落,若斩草不除根,恐怕春风吹又生!”

“一派胡言!”

凤寒天勃然大怒,登时仗剑而起,欲取黄权狗命,齐豫等人个个高手,立即群起攻之!

“皇上。”尹诺步履缓慢地走过来,神色略显异样,他附在尹简耳旁,低声道:“黄权所言不可尽信,许是为自保而编出的荒谬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