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格法尔号的能源炉附近,哈布隆双手贴在魔力管道上输送着能量。
类似的操作每隔半天就要进行一次,每次持续一小时,这在四天的时间里已经成为了习惯。
长此以往,哈布隆竟然觉得自己体内的魔力还纯粹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
比起他,维克托就狼狈多了。尽管这位海蒙城主身体像巨龙一样可怕,但这段时间对他而言最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空虚和孤独,以及丧子之痛无时无刻的折磨。他在一天前停止了折腾,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也停止了咒骂,看上去宛如呆滞。
但哈布隆很清楚,这家伙是在默默积蓄力量,于是他选择了与其沟通。
……
“维克托,想为你的儿子报仇吗?”
哈布隆?
他微愣片刻,站起身环视四周,但除了一成不变的混沌外什么都看不到。
“听着维克托,我们并不是敌人,我只是被迫这么做,希望你原谅我。”
呵,原谅?维克托讥讽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在怨恨我,我没有为自己洗白的意思。听着,我们都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勃鲁对你而言就像这艘船对我而言一样,我们都希望可以报仇,对吗?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实现它,但需要你的帮助。
“你不需要答复我,你的声音传回来时会引起波动,我担心那小子会发现,所以你只用聆听就好了。如果你听到了的话,就迈出左脚向前一步。”
维克托想了想,照做了。
“很好。”
哈布隆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已经拿到了这艘船的一半控制权,现在正在想办法获取另一半。那小子在艾什的帮助下篡改了控制室的魔纹,但他不知道那儿的结界里溶进了我的血液,这不是他能够更改的。我正是凭着这些血液和纹路之间的联系一点点将魔纹修改回去,最多再有半天时间,就能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夺回纳格法尔号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添乱,为我提供足够的时间。听我说,我猜他之所以要在瓦丹城停靠,就是为了安排自己的朋友安全下船,他是安德鲁那家伙指派来的,他一定会这么做。那时候船上的结界会打开,我也会趁乱放你出去,你只要能抓住他队伍里那个金发女人,就足够拖延时间了。
“如果你接受我的计划,就迈出右脚。”
维克托依旧照做了,不仅如此,他还握了握拳头,活动着肩膀,骨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吧声。
“很好,现在就耐心等待吧。”
说完后,哈布隆继续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能源炉上。
他的感知正是从这儿沿着管道散发出去,一路连接到控制室的结界。在魔力的掩护下,他相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再耐心地等等,很快就是你的死期了,小子。
……
瓦丹城外,人头攒动,安德鲁一口气从城里搬出来四十多盏巨大的照明灯,让城外亮如白昼。
烤肉的香气和沸腾的人声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过节般热闹。
毛克利站在高台上,使劲眺望远方。贝恩告诉他,要不了多久,就有一艘巨大的船只从冥河上驶过来,它的前端有一个面部狰狞的撞角,是个背着镰刀的独眼篾潮人。
“贝恩老爷,我看到船了!”
注意到海天交际处出现一个不断放大的黑点,毛克利激动的快要跳起来。
“是的,我也看见了。”
贝恩安抚道。
“可是……为什么没有你说的撞角呢?”
“呃……可能……也许他们今年换了个款式呢。”
贝恩看到光秃秃的船头,也有些诧异。
随着时间推移,瓦丹的民众们愈发兴奋起来,提前布置好的鼓乐队也开始了演奏。驯鸦师们在安德鲁的命令下指挥血喙渡鸦飞上天空,拉开巨大的魔法横幅,上面用发光的字体写着:
“热烈欢迎哈布隆阁下和他【数目庞大】的船员们”
其中“数目庞大”这个单词光芒格外耀眼,隔着老远都能看清。
还好哈布隆这会儿还在能源炉附近干活儿,不然怕是得被气的魔力紊乱。
沐言老远就看清了横幅,作为临行前约定好的事情,他从船身上抽取了大量元素,在头顶也汇聚出一行字作为回应。
“打雷啦!回家收衣服啊!”
见状安德鲁也在心里松了口气。早在沐言他们出发去伯里克城登船之前,两人就做过约定,沐言向他预测了一种可能性,即他会被迫提前动手,如果那样的话,瓦丹方面也会收到消息。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会在抵达瓦丹城以前就控制纳格法尔号,他也就不需要准备战斗力来对付篾潮人,只需提供援助帮他们一行人逃到冥河以北。
沐言还说,如果这种情况出现,建议到时候瓦丹城的人也迅速撤离,以免引起误伤。
对于他的计划,安德鲁几乎举双脚赞成,毕竟提供战斗力就意味着伤亡,伤亡就意味着赔偿,他最不喜欢听到“赔偿”两个字从别人嘴里讲出来。
但他也不同意沐言的后半句,毕竟防御这种事情,瓦丹人最擅长了,这座城邦简直就是坚不可摧的代名词。为此他特意雇佣了大量巫师,准备了有史以来最坚固的结界。这毕竟是瓦丹城这么多年来最扬眉吐气的时候,能看到哈布隆这副糗态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现在沐言的回应也印证了四天前从海蒙传回来的讯息。他也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安德鲁唤来一名驯鸦师,耳语几句,然后让巫师们撑开结界,同时命令卫兵将围聚在废气排放口的贫民窟众赶回了城里。毕竟这些人身份卑贱,用结界保护实在是太奢侈了,但就这么放任去死,也有些心疼。
这一幕恰好被毛克利看到,他有些不解地看向贝恩。
“为什么库克爷爷他们被赶回去了?”
库克是他在贫民窟的抚养人,老人看到毛克利有了光明的未来后,拒绝跟他一起进城,他担心毛克利会因为自己被人看不起。
“或许是为了安全着想吧。”贝恩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看向沐言作为回应的那句话,似乎若有所悟。
“我们也回去吧,毛克利。”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拽起毛克利走下台阶。
……
大船离岸边越来越近,沐言看到这片黑压压的人群,不禁皱起了眉头。
安德鲁这是怎么想的?
这时耳边传来羽翼拍打的声音,数只血喙渡鸦爪子上系着横幅围着纳格法尔号来回飞舞,越靠越近,目的不言而喻。
哈布隆正好从船舱走出,看到这行字,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老巫师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撕烂这些渡鸦,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看到哈布隆登场,岸边的欢呼声和鼓乐声更加响亮了,各种赞美和祝福如潮水般涌来,商人们利索的嘴皮子在这一刻堪比最强大的心灵魔法,沐言仿佛都能看到哈布隆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
一个传奇巫师的愤怒足以让周围的元素沸腾,比如现在这样。
不过没时间想这些了,他凝聚出火元素将横幅一股脑全烧成了灰,将这些血喙渡鸦从负担中解救出来。
当初吃下黄金苹果后,系统赋予他的「真诚之心」一直都没派上过用场,现在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这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以及死灵法师沟通灵魂的技巧让他足以和血喙渡鸦交流。
四只渡鸦一字排开,从头顶掠过,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数千叶木片一张张揭起,垒成阶梯,宛如匍匐在地的长颈龙突然抬头,将位于它头顶的数人送到了空中。
就在哈布隆意识到沐言要做什么时,四只渡鸦一闪而过,被送到空中的人眨眼间就坐到了宽阔的鸦背上,抓紧翎羽,在冥河上空厉风的吹拂下逐渐远去。
现在船上就剩下了四个人,三男一女,算上隐藏在岸边人群里的霍斯狄,这场大戏的舞台上显得有些空旷,对不起这么多观众。
“砰”的一声巨响,维克托从船舱下面窜了出来,他上升的势头丝毫不减,像炮弹一样追向空中的渡鸦。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的小动作吗?”
沐言大笑道,两道流光突然从渡鸦身上飞了出来,具体说是从格雷泽身边飞了出来。烈焰之击和熔岩法杖在空中光芒大盛,如同人造的小太阳,又像流星划过天边,一左一右精准地撞击在维克托身上,后者身处空中无从借力,只能蜷缩身体进行阻挡。
“轰隆——”
半空中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如同降下漫天火雨,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背景色中从天而降的暗淡灵魂都成了陪衬。
坐在岸边的瓦丹众人顿时沸腾了,拼命拍着双手,恨不得把脚也用上。
但韶华毕竟短暂,即便是两把威力强大的武器在毁灭之际迸发的能量,也只不过持续了一瞬就结束了。随着维克托满覆焦黑的身体重重跌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洞,维克托也发起了对这艘船的争夺。
如果有人待在控制室就可以看到,结界上突然浮现起一个红点,然后猛的向四周扩散开,顺着墙上的晶壁蔓延到被修改过的魔纹上。
晶壁瞬间亮了起来,一金一红两色光芒来回流转,纹路上不时迸发出元素火花,似乎争抢异常激烈。
沐言感受到了这一切,但他也没有做出抵抗。他又不是哈布隆,几乎将这艘船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些魔纹自从被修改后他就没有再碰过了,现在甚至不用去操心权限的争夺战,换句话讲哈布隆分出一半心思在全力对抗的东西本质上属于“PVE”,而不是“PVP”。
他现在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趁着还拥有控制权,他让船上的甲板全部脱落,如纷飞的落叶,迎风而起,径直浸入水下,游鱼般聚集在船底,重新组装成一个筒状物。
接着能源炉被他移了地方,正好是那个筒状物的正上方。
随着一声闷响,纳格法尔号能量最密集,尺寸最大,最贵重的部件砸破船底,在筒状物的帮助下滚到了冥河深处。它屁股后面连接着一长串细密的魔力管道,在混沌的河水中闪着光芒。
这时哈布隆“PVE”之旅也进行到了末尾,他似乎看到了成功攻略这个“魔纹副本”的曙光,对沐言露出狰狞的笑容。
虽然察觉到了沐言的动作,但他固执地认为那是困兽犹斗。就像那些即将沦为俘虏的战败者在最后垂死挣扎一样。
面对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沐言不禁有些话想说。
“哈布隆阁下。你现在的自信和我当初一模一样呢。因为自以为是,所以总想着可以主宰这一切,尽管偶尔遇到挫败,也固执地认为不过是小问题而已,可以很快调整过来。其实知识也好,实力也罢,这些东西就像一层云雾,遮挡了你的视线,让你距离真相一点点遥远。
“当然,这怪不了任何人。因为人是一种可悲的主观生物,尤其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理论上不存在走出盲目主观的可能性,所以无论做什么,都终究是在盲人摸象,窥不见全貌。
“我们都拥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但不一定有这个觉悟。因为太过于自信,所以即便面前就是真相也不肯多走一步,毕竟承认真相就意味着否定自己过去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笑道:“但我已经否定过了,现在轮到你了。”
“尽管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吧,小子。”
哈布隆已经完全控制了这艘船。他正在控制沉到河底的能源炉一点点升起,四散的甲板也像归巢的乳燕般飞了回来,筒状物裂开的瞬间,河水漫灌进去,与能源炉发生接触。
“我不得不承认,这次在你手上栽了个大跟头,所以我允许你选择自己的死法。甚至我可以大度到允许你和你的同伴死在一起。不要担心,几只渡鸦而已,我会很快让你们团聚的。”
“是吗?”沐言莞尔一笑,反问道:“我听说维克托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你没能救下勃鲁。那么问题来了,阁下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没能救下勃鲁呢?”
哈布隆想到那天冥河的异样,突然神色一凝。
“难道不是你动的手脚?”
“不不不,你高看我了。从头到尾,我都只不过是在暗地里行事,要不是突然发生了状况,怎么会走到台前来呢。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多说几句。
“阁下或许不知道,攫魂者有一条规定,即不允许在冥河中讲话,因为灵魂的波动会被清道夫,也就是尼乌德拉发现,所以你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吗?”
说完,他看着哈布隆,发现对方依旧一头雾水。
“你想拖延时间?”哈布隆冷笑道,如臂使指的元素瞬间包裹了沐言,就像枷锁一般。
无法以这艘船作为要挟,对方就像孱弱的婴儿。
“没那个意思。”沐言摇摇头。
“那我再问阁下一个问题,这四天以来,你是否察觉过,能源炉中的魔力,或说元素有什么不同?
“好吧,以你的智商这个问题有些难了。答案是不同。船上的‘电池’,或说‘魔核’,提供的都是澎湃元素,而我改写的魔纹,则用的是阁下从未见过,或说从未研究过的‘死寂元素’。
“那么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冥河里浓郁的灵魂,再加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变化呢?”
沐言一个又一个问题仿佛敲击在哈布隆心灵深处,一种本能的战栗和对未知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开始加大魔力输出,试图将能源炉更快的卷回船舱。
然而他加大输出量的魔力,反而打破了三种能量间微妙的平衡,于是,浸泡在河水中的能源炉开始逸散。
起初只是水中微微的爆鸣声,带着一两个气泡和火花。
然后,这些炸裂让管道破裂,更多的能量逸散在河水。相互碰撞然后湮灭的异种元素交织在一起,磅礴的灵魂灌注在湮灭后产生的空隙里,迅速生成漩涡。
就像苏利亚被送到赫鲁那天,晨星的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幕。但比起那时候,现在的反应场所在灵魂能量液化的冥河水中,强烈了何止万倍。
动荡开始剧烈,尽管哈布隆竭力控制,但在这种自然的力量面前,他根本无能为力。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道,至此都不愿离开甲板。
“你知道我的老师什么叫艾什吗?”
“什么?”
“Brun to ash!”
这句话仿佛一个讯号,紧随其后的一切是恰如其分的解释。
“轰——”
从冥河底部传来一声巨响,仿佛连两岸的地面都跟着摇晃了几分。
河水里升腾起一朵烟雾和水花交织在一起的蘑菇云,巨大的冲击力将瓦丹人倾全城之力布置下的结界尽数摧毁,除了自带佣兵和侍卫的一些人,其他人在这股力量下被震飞,身体撞在瓦丹高耸的城墙上,瞬间化作肉泥。
这还不是全部,升腾起的冥河水如同被激怒的巨人,将它的双脚登上河岸,瞬间又淹没了一批看客,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就被滔天的洪水卷了进去。
纳格法尔号仅存的几块甲板被吹到高空,沐言看到一道身影从岸边窜过来,径直冲向惊恐万分的梅露露。见状他也有些不忍,扔出两片死寂元素做成的“雨衣”,刚好将两人包在了里面。
维克托就被这么好运了,他在爆炸中受伤后就一直等待哈布隆翻盘的指令,想亲手撕碎沐言,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了这种爆炸。虽然他在仅有的木板上转转腾挪,像只灵巧的大马猴,却依然无法避免被洪水吞噬的下场。
这位肉身堪比巨龙的战士在冥河中惨叫了十秒才完全融化。
比起来哈布隆算最好的了,虽然被炸的意识模糊,一时间也无法接受船毁了的现实,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漂浮在空中,来回躲避着剧毒的河水,然后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斜在沐言身上。
后者感觉自己仿佛被元素煮熟了,哈布隆决意用最残忍的方式弄死他,周围的动荡剧烈的元素一点点蚕食他的肉体,就像一群食人鱼在不断撕扯血肉一样。
醒来吧,奥杜因阁下。
沐言在心中呐喊道,
难道这个刺耳的闹铃还没有让你起床吗!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一道来自天边的怒吼震慑了所有人的心神,如同敲打在灵魂上。
这一瞬间,天空的迷雾被撕开一条缝,金光照下,仿佛是世界间的隔膜被撕裂。
无论是谁,无论在面对什么,岸边的幸存者们不约而同地站起,看向天边……
哈布隆原本准备对沐言释放的法术也因为这一声怒吼元素溃散……
坐着渡鸦飞走的众人也受到了波及,渡鸦像折翼的飞鸟,开始不听指挥的东倒西歪起来……
那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恐惧,印刻在灵魂深处,洛坎人读作“诸界灭亡者”,赫鲁人读作“万物吞噬者”。
Burn to ash!=烧成灰烬吧!【炉石里灰烬男爵迦顿的语音。虽然我很想吐槽,它经常被听成burn to ass,烧成p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