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是什么东西,那小子为什么脸都白了?”
精灵忍不住问道。
“是个很糟糕的东西,但出发点是好的……”沐言苦笑道。
精灵社会中是没有这种该死的制度的,因为精灵都是演说家,会因为一个矛盾私底下辩论几十年,最终让戾气被时间冲淡,消弭于无形……
这种天赋人类学不来。
珈蓝的听证会类似陪审团制度,但又不尽相似,不过最初都旨在公平地解决矛盾,这一点和地球上完全一致。
甚至于,这项制度的发展轨迹也和地球上一样走偏,它逐渐打着“科学严谨、客观公正”的幌子沦为某些人手中的工具,就如米兰昆德拉说的那样,这是一个诗人和刽子手共治的时代,而听证会就成了诗人手中的笔,为刽子手书写辞藻华丽的伴歌。
回到洛坎,珈蓝学院的听证会出发点也是好的。
听证会旨在调停矛盾,因为早期的珈蓝学子都为贵族,对贵族而言,纯粹的法庭太过严肃、生硬,有失贵族颜面。而抛开法律又无法彰显他们的知识与涵养,因此听证会应运而生,同时它也是学校为了转移矛盾,将冲突甩给学生自身的做法。
本质上可以理解为“你们爱吵就自己吵,学校提供个收费的吵架场所”这样。
并且为了防止频繁吵架,参与听证会的双方都会面临停课处分,直到一方道歉认错,另一方接受为止。
此举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盖因贵族学生都讨厌“被停课”。
停课就意味着混不够出勤学分,混不够分就意味着留级……留级可不仅仅代表多交一年学费,更代表了一种耻辱。
真正的贵族很在乎这点,因为他们来珈蓝的目的不外乎镀一层金,另外充当自己那群精力过剩的嫡系亲属们的谈资,为其脸上贴金。
然而,一旦他们留级,这种新闻就会跟附魔「轻身术」一样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就能使他们的长辈在舞会上被人指着鼻子嘲笑整整一年……贴近也成了脸上糊翔。
古往今来,能克制贵族的,往往是老贵族。
因此听证会制度很少被贵族启用,就算有,也会迅速结束,毕竟双方都熬不起。
但是,任何工具都免不了被滥用。
就比如现在。
巴里对那个叫朱迪·霍普斯的少女充满了兴趣,他甚至想好了,即使德里奇低头认错,他也绝不会接受,除非对方带着朱迪一起来恳求他。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他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击垮对方的尊严和心理防线,肆意践踏对方。
一想到随后会发生什么,他就感觉前所未有的兴奋。
毕竟好久没遇到这样新奇的猎物了,连塞缪尔那家伙都对那位“固执”的朱迪小姐蠢蠢欲动,能夺走他的猎物,并狠狠打他的脸,还有比这更重要的理由吗?
没有了。
和这种感觉相比,留级算什么?当巴里豁出去时,真正坚持不下去的应该是德里奇才对,毕竟留级的耻辱也好,学费也好,这些他都不在乎……
但德里奇在乎呀……
……
听完沐言的解释,阿玛瑟陷入了沉思。
他望着下方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似乎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那他要怎么办?”精灵问。
“怎么办?凉拌咯。”沐言耸耸肩,“好在珈蓝的听证会制度还没烂透,除了一水儿必然被贵族买通的听证委员会以外,公众席位还有50%的决策权。也就是说如果德里奇能买通500名学生占据所有公众席,那他就可以打平。是不是很讽刺?旨在公平解决问题的工具沦为背地里扳手腕的板子,比拼的是双方‘不公平’的绝对实力……”
阿玛瑟看了他一眼,发现学者还在微笑,不禁道:“你有功夫给我讲的这么细致,真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写在脸上了吗?”沐言诧异地问。
“要不然呢?”阿玛瑟撇撇嘴,转身离去。
“啧……”
沐言咂咂嘴,向下瞥了眼德里奇,扔下一句“真可怜”也跟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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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证会在第二天早晨开启,所以对德里奇而言,他还有一天时间。
但一天时间能够做什么?
在他看来,什么事都做不了。
可就在德里奇即将打算放弃的时候,那位朱迪小姐突然俯下身子,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学院的制服并不厚,隔着薄薄的衣衫他也能察觉少女掌心的温热,那种感觉如触电般蔓延到全身。
“德里奇同学。”
德里奇抬起头,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潮红。
他突然觉得对方声音很好听,软软的,但是又很坚定。
“感谢你所做的。”朱迪微笑道:“你能告诉我巴里是什么人吗?”
德里奇点点头,但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最起码……不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
“我们去学院的酒馆坐坐吧。”他在朱迪的搀扶下站起身。
“好的。”
……
大概一个小时后,学院的“棕榈叶”酒馆。
德里奇将一杯加了西柚汁的橘色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刺激着口腔,仿佛烈火。
他似乎要用这种方式烧却心里的抑郁。
“嗝——儿——”
放下酒杯,他舒畅多了。
“大概就是这些,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向他认错的准备。”德里奇扯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拖不起的……他也知道我拖不起,况且,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招数?那些贵族——那些真正的贵族,捻死我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他看了眼朱迪,少女脸上带着愧疚和不安。
我似乎说了太过分的话?
“其实你不用自责,朱迪小姐。”他笑笑,“换做谁我都会出手的……”
更何况我们是同乡……他在心里补充。
“珈蓝学院不是你所憧憬的乐园,最起码现在还不是,希望以后你能走得更长久一些,远离那些该死的贵族。”
说完,他莫名觉得有种伤感的氛围,撇撇嘴,站起身摇晃着走了。
朱迪紧握着裙角,指关节泛白,直到德里奇走远,她才踉跄起身。
“巴里·佩雷斯住在克鲁塞街区,如果我去求他……”
少女抿着嘴思索许久。
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去求巴里,会发生什么——甚至比那还糟。但倘若因为恐惧眼睁睁看着别人替自己承担这一切,恐怕下半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中吧。
最终,少女鼓起勇气踏出酒馆,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