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哗哗声,伊原微微直起身子,给在座的各位分发起了自己的资料……
好奇地接过伊原的复印的资料,折木奉太郎饶有兴趣地读了起来。
嗯,该怎么说呢……这该算是性质不同,还是次元不同?
总之,这篇资料的出发点显然很特异,连字体都相当与众不同,整个B5的纸面上,都写满了彻底精简过的繁杂文字,大概是属于上世纪已经被淘汰了的繁体字以及文绉绉的仿古语法。
而在整段文章中,只有几行是画了红色下划线的,嗯,这应该就是伊原想要表达的重点吧。
于是,折木奉太郎将目光放到了那几行字上:
【即吾等常怀广大民意,故秉持反官僚主义之方针坚决维持自主权,绝不屈服于保守势力之蛮横暴行。
援引去年六月斗争为例,吾等在古典文学社社长关谷纯的英雄式指挥下施行果敢的实践主义,令威权主义之辈慌乱失色,其丑态吾等至今仍历历在目……】
就在众人有些惊奇地看着这段描述时,伊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份刊物是我在四处搜集旧社刊时,在漫研社里发现的,刊名叫《团结与礼炮一号》,可惜的是二号以后的旧刊都找不到了,不过我有注意到,这份刊物的发行时间,与小千的资料一样,属于是《冰菓第二期》的同期刊物。”
介绍完了众人手中的资料来院后,伊原便微笑着说道。
“因为我想,既然《冰菓》记载了那件事,还将其留下的事迹称为传说的话,那么,同时期存在着的其他社团应该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件事,所以,我就去学校图书馆里寻找以往的旧社刊,但延续三、四十年的社团实在不多……”
说到这,伊原顿了顿,随后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感觉说道。
“明明漫研社在当时也还没成立,我却在书堆和书架的缝隙间捡到这本刊物……很惊人吧?”
嗯……确实是有些惊人呢,无论是伊原碰巧找到这篇文章,还是这篇文章的内容碰巧与会议的目标有关,都显得惊人地巧合,所以……
真的是巧合吗?
折木奉太郎脑海中闪过了一个问号,但随即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这篇年纪大概是他两倍还多的社刊上。
《团结与礼炮》……
这标题取得还真有时代感,而且这有些费劲的繁体字,以及那文绉绉的仿古语法,令折木奉太郎不由得心中感慨——跟它比起来,古典文学真是好懂多了啊。
但同时,众人也都明白了伊原为何会否定千反田的假设。
很简单,因为神山高中文化祭在十月举办,但这份资料却显示,当年引发关谷纯退学的事件发生在六月,所以,任何与文化祭期间有关的假设都被彻底推翻了。
没错,这的确是有力的反证。
“不好意思,我不像小千一样为大家准备了清单,只是把注意到的地方挑出来。”
伊原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口袋拿出一个小小的记事簿。
“所以,只好劳烦各位用耳朵了了,咳……首先是【吾等遭受保守势力施压】,再来,【前一年的六月发生过斗争】,【吾等在关谷纯的指挥之下施行了实践主义】,这件事让【威权主义之辈】很头大,除此外,其他部分虽然有趣,但看来没多大关系……”
说到这里,伊原便闭嘴不谈了。
而折木奉太郎却在望着那个写法有些迥然的【斗争】皱着眉头。
等待了几秒,确认伊原不再发言后,千反田便出声问道:“你的报告结束了吗?”
“嗯。”伊原点着头。
千反田也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是发问时间……”
折木奉太郎立刻指着上面的的【斗争】问道:“这是什么?”
福部里志瞥了一眼,立刻说道:“这是【斗争】……”
“斗争?”折木奉太郎微微一怔。
“对呀,这个是读作斗争呀!奋斗的斗,这个斗是简写。”
听着耳边斩钉截铁的话语,折木奉太郎嘴角不由得隐蔽地抽搐了两下,他立马就明白了过来,福部里志绝对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家伙只是看一眼复印纸,就知道他隔空指着的是哪个词语。
而且,折木奉太郎几乎可以确定,这家伙其实并非讲给他听的,他的双眼确实看着折木奉太郎,但他若要说自己的话,应该会更煞有介事地长篇大论。
折木奉太郎知道福部里志是拿他当幌子,以此来指正伊原,毕竟刚才伊原她也有念错,他这种体贴乍看之下很周到,实际上却很笨拙。
折木奉太郎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帮腔,但是为了会议的进程,还是开口补了一句:
“我好歹也看了十五年的书,从没看过这种简写。”
“当然啊,因为这只是一时的潮流嘛,直到三十年前,这类文风还在盛行时,这是非常常见的简写,虽然现在已经很少看到就是了……”
折木奉太郎恍然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福部里志却好似自言自语般地附加了一句。
“……不过,这本刊物……好像是假的。”
伊原这下顿时睁大了眼睛,连忙高声问道:“假的?什么意思?”
遭到伊原质问的福部里志将嘴唇的弧度抿成了へ字形,低声沉吟着——嗯,真的很难看到平时一向自信的里志露出这么烦恼的表情啊。
“呃,我不是说这份资料是仿冒品啦~”福部里志先是解释道。
“废话,何况谁要仿冒这种东西呀!”
“我指的不是资料本身,这篇刊物应该确实是当年的产物,但是……唔,该怎么说呢,我是指写这篇文章的人应该并非正牌的革命分子,只是因为憧憬大学或哪里的学生运动才写了这篇文章……”
福部里志下了结论:“大体来说,我是感觉这东西应该是刻意这样搞出来的……”
伊原明显不太理解:“那又怎样?”
“没什么,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福部里志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望向了千反田爱瑠,“千反田,不好意思,请继续……”
千反田爱瑠明显也没有想明白,于是她点了点头,望向所有人。
“还有其他问题吗?”
大家都没再提出疑问,接下来伊原就得发表自己的假设了,于是,大家便看到她有些慌乱地翻起了记事簿。
“呃,那我要报告了……嗯,首先是反驳小千的假设,这一点大家都能理解吧?
众人都表示同意,毕竟六月和十月实在相隔太远。
“所以,结合之前的类似推论,我们可以得出,在《冰菓第二期》的前一年确实发生过斗争,斗争的对象便是文中的【保守势力】以及【威权主义之辈】,而小千的舅舅关谷纯正是那场斗争的指挥者,不过与《冰菓第二期》的序文不同,这里的作者认为关谷纯的指挥确实是英雄式指挥……”
“再者,这篇文章的作者与同伙在关谷纯的指挥下施行了实践主义,令威权主义之辈感到惊慌,结果就像《冰果》所写的,古典文学社的社长离开了……”
“那么,是什么样的【实践】会让人退学呢……我对这点的想法和小千一样,最有可能的是暴力行为。”
千反田爱瑠不由得点了点头。
伊原继续说。
“近年或许有写砸破教室窗户之类的事,但阿福多半又会拿不合潮流什么的反驳吧……而且,我们可以知道,那次的【实践】,受害者是【威权主义之辈】,也就是【保守势力】,一般而言,我也知道所谓的保守势力,通常指的是政府之类的官方组织,而如果将之放在学校的话,那就更好理解了……”
说到这里,伊原语气顿了顿,转头望向了千反田爱瑠。
千反田爱瑠这时反应很快:“校方,或者说老师吗?”
“没错!”伊原相当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接下来就简单了,我认为,当年的古典文学社社长率领的学生们,对所谓的【保守势力】——也就是对老师们……这样……”
伊原挥舞了一下拳头。
“总之,他们动手了,究竟有没有真的采取暴力手段很难说,但事态一定很严重……当然,他们定然并非为了施暴而施暴,大家请看第一段,被我画线画了这么长的第一段,重点只在【自主权】一词,所以,总结一下,当时的【吾辈】由于自主权受到了某种形式的侵犯,于是古典文学社社社长等一干人对此产生反弹,并采取了比较极端的措施……”
说完,伊原“啪”地一下合起记事簿,望向众人。
“唔……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千反田爱瑠有些犹豫地说道,一旁的折木奉太郎也点头同意。
“不太对?什么地方不太对?”伊原微微皱起眉头。
千反田与折木奉太郎对视一眼,随即回答道:“伊原同学的假设前提是校方侵犯了学生的利益,所以学生藉由暴力行为回以反抗,是吧?”
伊原想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对啊……”
“可是,这个假设……好像有些……”
千反田犹豫着,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词。
于是,折木奉太郎开口了:“伊原,你的假设太抽象了,不过也不能怪你,真的很难从这篇文章解读出更多东西啦……”
“嗯,确实称不上具体……”伊原承认这点,但她好像并不打算全盘放弃,“可是,这个假设有什么矛盾之处吗?”
看来伊原比千反田更想坚守自己的论点,但很遗憾,折木已经找到破绽了。
“有啊……”
折木奉太郎端正坐姿,并不是紧张或者正经起来了,只是坐久了脚有点麻……
“很简单,你拿‘动乱发生在六月,而非十月的文化祭期间’这一点否定了千反田的假设,可是,如果《冰菓》和《团结与礼炮》的记载都属实的话,那么动乱就在六月,而【学长】退学是在文化祭举办的十月,这样才符合一年前的设定,但这么一来的话,你的论点就与已知的论据冲突了……”
“怎么冲突了?”伊原皱着眉头。
折木奉太郎反问道:“如果【学长】真的是因为暴力行为遭到退学的话,校方会拖上四个月才处分吗……”
我在心底补上一句:有缓刑观察期则另当别论。
“可是……”
伊原立刻像提出反驳。
“我想《冰菓》的记载应该可信,毕竟是属于直系‘正史’,但《团结与礼炮》清楚写出六月,而《冰菓》只是概括地提到【已有一年】,所以说不定事件发生在六月,退学也在六月,文化祭则是同年的十月……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吧?”
但是四个月诶……
折木奉太郎嘴角微微一抽,总觉得这种牵强的说法不太符合伊原的作风……
但很明显,千反田和里志都更倾向于折木奉太郎的观点。
“我觉得这个时间差距不容忽视……”千反田爱瑠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
福部里志也点了点头。
“六月份的时候还在暑假之前,而十月份就是下个学期了,我想古典文学社的笔者还不至于将这横跨了两个学期的四个月忽视掉,所以,我觉得《冰菓》序文中的‘一年’应该确实是是一个精确的数字吧……”
折木奉太郎默默点头,含蓄地对他们两人表示赞许。
三对一,伊原噘起了嘴。
“哼,你们都太死脑筋啦……”
啧啧……这种反应可爱得不像伊原,折木奉太郎顿时感觉现场的气氛都为之一缓。
福部里志小小舒展了一下筋骨,语气懒洋洋地说:
“不过……我觉得这个讨论方向没错哦。”
……哦?
折木奉太郎眉头微微一挑,目光顺着众人扫了一圈。
嗯,按照顺时针的顺序,下一个应该就是福部里志了吧……他是有什么相当有力的证据吗?
但对于福部里志的这个说法,折木奉太郎还是表示赞同的:“是啊,没必要回到起点重新思考。”
主要是那太麻烦了……
“那我的报告可以结束了吗?”伊原问道。
千反田爱瑠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福部里志:“接下来,就是福部同学了吧?”
……
探究古典文学社过往之历史的会议还在顺利而又有序地进行着。
门外,身穿黑色和服的男子正双手抱胸,静静地靠在走廊的木质墙壁上,闭目养神。
“首先……我的……资料……部分假设……”
听着室内众人那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推论,夏目龙也嘴角微微一翘,缓缓睁开了眼睛,迈开脚步,悄无声息地沿着走廊朝着远处走去……
以及没有必要听下去了,夏目龙也几乎可以确定,这几个认真的小家伙,早晚能找到当年的真相,一如当年年幼的他。
因为,有时候,真相其实并不算难找,难得只是的想要找寻真相的想法,以及找寻真相的决心而已……
“是时候……离开神山市了……”
夏目龙也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