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偶有风雪裹挟着梅花旋转而下,铺一地淡粉清冷。
楚韵寒听到那喑哑的嗓音,不觉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坐在轮椅上,而她只有三岁,此时她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视线刚好平齐。她可以看到他墨玉般的眼瞳,里面一片幽深,似乎带着些许打量。
头顶一个白玉冠,青丝如瀑,露出脖颈甜白釉般的肌肤,白得灼人,让人不敢直视。淡灰色兔毛领上覆着些许晶莹的雪花,与白净如玉的脸庞相得益彰。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修长白皙的五指把玩着一支娇艳的红梅,指尖的色泽玉色堆成,红的艳,白的灼。
楚韵寒的小心肝突然有些不听使唤了,砰砰砰地乱跳,鼻尖钻入一股淡淡冷梅香,只觉神智空茫,面颊似有火烧,滚烫一片,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傅以渐手中把玩着梅枝,那骨瓷般的手指绕在花枝上面,越发显得温润,色泽像是滑腻的脂膏儿。他见她脸蛋红红,琉璃大眼澄澈透明,呼吸声有些重,遂开口道:“冷?”
楚韵寒看着眼前的人,忽而想到了世人对他的评价,倾国倾城,芳华难逐,果然十分贴切。她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见他淡色的薄唇开合,只乖乖点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傅以渐见她小脑袋点了点,便将梅枝放在腿上,双手扣动轮椅,当先朝大殿行去。楚韵寒见状,方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跟着往里面走。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她的小短腿,那轮椅总是时慢时快,配合着她的脚步。
待到殿中,傅以渐行至桌边,端起一杯热茶。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骨肉云亭的右手把玩着天青色的玉石杯子,片刻后方说道:“你找本王所为何事?”
楚韵寒双手紧握在一起,互相搓着,似乎想要以此来取暖。刚刚站在外面不觉得,此时忽然走进室内,只觉手脚越发冰凉透骨,她不过三岁稚龄,身体再好,也不耐冻啊。她的嘴唇有些泛青,说出的话还有些颤音,“确实有事相求。”
傅以渐闻言,眉头皱起,他拿起一只玉石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
楚韵寒正站着微微颤抖,指尖忽而一暖,似有暖玉相触,带着淡淡冷香。待那香味远离,她的手中多了一只热热的茶盏,身上的细胞在那一瞬间暖和起来,血管中的血液开始汩汩流动,只觉浑身舒坦。
她抬头看向他,但见他手里的热茶白烟袅袅,模糊了温润的面颊,隐约可见脖颈肌肤光滑如玉。他似乎捕捉到她的目光,声音浅淡,如冰似雪,“什么事?”
楚韵寒忽然发现,他似乎变得更冷清了一些,话也变少了。记得两年前,他一次还能说好多字,但是现在几乎是多一个字都嫌多。也不知是什么改变了他,或许是波诡云谲的朝堂争斗,也许是唇亡齿寒的皇家辛秘,他是不是也在摸索前行,在夹缝中求生存吗?
她忽而意识到,他和她还挺像的,不同的是,她是在国公府中艰难求生存,而他是在斗争不断的皇家求生存。她想要的不过是保护长房,而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想要求他帮忙,定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有洞悉了他的欲求,才能对症下药啊。她忽而想到了上一世,他最终成为了摄政王,难道他想要的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那么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只有让他看到她的价值,他才会愿意帮她吧。
楚韵寒转念之间,已想了很多,她小心地斟酌字句,低声道:“听闻恭亲王府中有两位医术了得的太医,不知王爷可否借我一用?”
傅以渐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徐徐地吹散了手中茶盏的袅袅白烟,如玉的手指压着淡薄的唇,挑起一个戏谑的微笑,“本王为何要帮你?”
果然!楚韵寒听了他的话,心中哀叹一声,上位者共有的特性,不做无本的买卖!这个跟年龄多大无关,而是跟人的本性有关。傅以渐志在天下,志在皇权,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又怎会随意施舍同情,即使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楚韵寒将手中的玉石杯子放到桌上,走到他的近前,忽而跪在地上,双手前倾,头颅触地,“韵寒虽小,却知王爷志向远大,倘若王爷这次出手帮我,韵寒定当衔草结环,有朝一日为您所用。现在或许还看不到我有什么价值,但是十年后,王爷绝对不会后悔!”
傅以渐低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小人,那墨色的乌发束得整整齐齐,小手嫩白如藕节。他似乎再次被她震慑到了,从第一次见她,他就对她生出一种别样的心情。
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少年,他的经历或许再无人能及,他所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他所交过手的人更是林林总总,但是唯有这个孩子,让他看不透,也看不穿。
似乎这个小小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强大的灵魂,不知真的是智慧过人,天性聪敏,还是?又联想到她的身份,嘴角不觉勾起一抹淡笑,一双泛着冷意的墨玉眼眸微眯起来,幽深一片,晦涩难明。真是有趣,看来以后的生活并也不是想象中的无趣啊。
傅以渐总觉得他活得甚是无趣,那双冰寒的双眸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不管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亦或是荣华富贵,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他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欲望,活着就如同死去。
但是她突然出现了,还是以那种身份,也许她就是唯一的变数吧,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原本他的世界是一幅静止的水墨画,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已经画好了,按照固定轨迹发展着,而他只是冷漠地坐在一边慢慢地看着,既不想参与,也懒得纠缠。
就在他百无聊赖之时,突然发现静止的卷轴中跳出了一个人,鲜活的人,会说话会走动。他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去听,他平静如水的生活被打破了。他突然意识到,他也有了想要拥有的东西!他的欲望复活了!里,抬头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立刻脸红过耳,有些手足无措。
傅以渐看到楚韵寒脸红无措的样子,只觉好看极了。她的脸本来就白嫩嫩的,又比一般人小一些,此时添了点红色,好似初夏的鲜桃,水嫩多汁。
看着,只觉心中微痒,他一手掩唇,轻咳一声,“本王突然想到,还有事情要处理,今日就暂且先行离开,你们继续。”说罢就站起身,欲往外走。
其他人也一并站了起来,成国公对着楚韵寒说:“寒哥儿,你去送送齐王殿下。”
楚韵寒应了一声,就跟上了齐王的步伐,朝大门走去。路上也没有主动说话,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行至抄手游廊,楚韵寒耳边忽然听道:“当年本王给你的玉佩,你可还留着?”磁性的声音带着暗哑,低回如歌,像是一片羽毛在她心上轻轻刷过。
傅以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楚韵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正逢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斜照进游廊,落在傅以渐的眉峰上,点点金光,将他的轮廓勾勒的俊美如天神。
呆了片刻,耳边传来轻笑声,楚韵寒才回过神来,当即低下头,轻声说道:“齐王殿下赏的东西,自然不敢随意乱丢,一直随身带着呢。”说罢,从里衣取出一个香包,扯开带子拿了出来,正是当年抓周礼上傅以渐送的那一块。
傅以渐突然唇角绽开一抹笑,凤眸幽深,慵懒随意地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心。”声色低沉,颇有磁性,明显的心情很好。
楚韵寒仍是低垂着头,听了他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过得片刻,又听道:“不过你这香包哪里来的?心上人送的?一个大男人带这种东西,是不是有些过于女儿气了?”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尾音微扬,凑近她耳边说道。
楚韵寒鼻尖传来淡淡的龙涎香,让人闻着格外舒心。那磁性的声音在耳边低回,她觉得耳廓有些痒,又不敢伸手去抓,只是微微侧开一些,有些羞涩的开口道:“并非心上人所赠,我现在才十三岁,自然是没有什么心上人的。此乃家妹韵惜给我绣的,她今年十一岁,正是学习女工的年纪,非要让我带在身上。”
傅以渐听完她的话,心情越发好了。此时楚韵寒低垂着头,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傅以渐看着,只觉手有些痒。他伸出手,却在半途中改道,拍在她肩膀上,“嗯,是该专注于学业,争取春围的时候,拔得头筹,到时候殿试还能亲自考校你一二。”
楚韵寒不觉心中一松,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韵寒自当是尽力而为,不让齐王失望才是。”
傅以渐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只觉手下没有什么肉,心中有些气怒。这成国公府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把人饿得如此之瘦,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呢!难道是为了科举,整理里逼他读书?
想到此处,傅以渐挑眉,俊美的脸上一抹邪气,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每日被逼着读书,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为何如此瘦弱,身上也没什么肉。”说着,又摸了摸她的肩膀。
楚韵寒只觉肩膀一沉,心头一跳,傅以渐不会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吧?自己是女子,身材自然比不得一般男儿健壮,再加上之前的秋闱环境艰苦,确实是瘦弱了一些。
楚韵寒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思维,方开口回道:“并非家里逼迫,只是我生来瘦弱,平日里吃得也不少,只是不怎么长肉。”
傅以渐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清浅笑意,“哦,倒是我多心了。”
楚韵寒一听,忙急急说道:“齐王殿下是在关心我的身体,这是韵寒的福气,又怎会是多心呢。”
傅以渐听着她婉转清透的声音,只觉心中一片熨帖,微不可查地浅笑一声。
两人一边随意说着话,一边朝大门行去。
傅以渐上车前,又看了看楚韵寒瘦弱的身板,开口道:“明日让人给你送些补身体的东西,你太瘦弱了,就算吃了不怎么长肉,总归对身体是好的,不好好补补,恐怕春围都撑不下来。”
楚韵寒一听,连忙告谢,朗声说道:“多谢齐王殿下,恭送齐王殿下。”
待马车渐渐走远,楚韵寒方走回府中。待她回到席中,成国公自是又问了她几句,楚韵寒一一作答,自不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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