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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广寒紧紧捉着苏折羽,不让她跑掉。她完全相信苏折羽的萎靡不振只是心绪不宁,所以她无所顾忌地跑得飞快。她承认,此刻她心里也是欢欣鼓舞的,因为她也喜欢苏折羽——她甚至不能想象有任何女人可以代替苏折羽——来成为她的嫂子。

苏折羽呢?挣脱一个初试武艺的邱广寒于她并不是难事,可是她没有,仿佛那一丝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期望终于在这件事里,占了上风。当邱广寒推开拓跋孤的房门闯进去时,她的心提了起来。她终于用力缩回手来,低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想一个待价而沽的新娘,惴惴地立在一边。

哥哥!邱广寒径直向拓跋孤跳了过去。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拓跋孤警觉地皱眉。那个偷偷摆弄衣角的苏折羽,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是种陌生的柔情蜜意,陌生的欲诉还羞。她不可抑制地、不切实际地用一瞬间憧憬着可能到来的幸福,又用下几个瞬间来叫自己清醒:绝无可能。

邱广寒已经抬手,直至拓跋孤的鼻尖。还这个表情!她不忿道。这下你非娶苏姐姐不可,她有喜啦!

苏折羽脑袋里嗡地一响,一颗心已经跳得快要裂了开来。她怎么敢看他的表情,只是等待宣判一般地垂首,神色还是那一种严肃的沉默,除了绯红的脸颊已出卖了她隐藏的羞怯。

她能感觉到拓跋孤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已经站起,慢慢走了近来。

真的,折羽?拓跋孤到她面前问她,就如每一次一样,只相信她一个人的回答。可这语声是照旧的沉冷,没有半分兴奋的起伏。

她也冷静了,脊背再次轻微地发凉。她点一点头,仍然不敢看他的表情,怕丢掉最后的希望。

我本来就不应该有希望的,为什么要那般希望?她突然这样想。

拓跋孤一时间像是说不出话,竟然转身走开,像在思索什么。哥哥——邱广寒先腻声道。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真没意思!

拓跋孤慢慢转回身来。苏折羽。他冷冷地道。你已经在我身边十年了,是不是?

是。苏折羽低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教你该怎么做?拓跋孤提高了声音。

苏折羽身体摇晃了一下,咬紧下唇。

拓跋孤扶着桌子坐下。听清楚,我不要这个孩子,给我把他拿掉。

这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却令苏折羽脸上残留的绯红刷地一下全数退净,只余下死一般的惨白。当然了,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说我没有料到。主人——对,这才是我跟了十年的主人,我怎么竟一时糊涂,会摸不清他的脾气了呢?

所有的希望空去,她听话地点头,安安静静地应出这个“是”。

哥……哥哥……你说笑吧?邱广寒的笑容也变得僵冷,她随即大喊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苏姐姐,你……

我从来都是这样。他冷冷地瞥了苏折羽一眼。你还不去?

等一等!邱广寒愤然道。少爷说你对苏姐姐不好,我还给你不平,可是哥哥,你……你怎么是这种人,苏姐姐明明怀的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我的。拓跋孤冷笑。如果不是,我连她一起杀了!

你……你还是人不是!邱广寒喊道。你不肯娶她,又为什么要欺负人家,苏姐姐可是全心全意对你,难道你不知道么!

全心全意对我?拓跋孤冷笑。笑话,一个下人,借口怀了孩子,便可以数度违逆我的话,这就叫全心全意对我?等把孩子的事解决了,苏折羽,我还有几笔丈要好好和你算清楚!

邱广寒还欲争执,苏折羽却是低头轻声道,折羽知错了,往后……再不会这样……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没有掉半滴眼泪。她心如止水——一切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一些她早知道的事:她永远只是他的一个“下人”而已。

苏……苏姐姐……邱广寒怔怔看着她,竟先她而流泪。我……我才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你不消睬我哥……

苏折羽不言语,反而对她微笑,笑得邱广寒心中一阵抽紧,她见她退走,忙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你别去啊!她生怕她真的听话,去将孩子拿走。冷不防拓跋孤一手在她腕上一扫,她手上一痛,顿时松了开来,回头眼泪汪汪瞪道,你……你让苏姐姐把孩子拿了,说得轻松,怎么可能!

她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我还要她干什么?拓跋孤冷哼道。

邱广寒狠狠一挣,推开他去,追着苏折羽出去了。

苏姐姐!她赶上她。你准备怎么办?她着急地问她。

我听说,有些药,是可以拿掉孩子的。苏折羽的表情,好像怀了孩子的并不是她。

你……你真的要去?邱广寒伸手去抹眼泪。都是,都是我不好,我一定再和哥哥去说,你把孩子留下,不要这样,好不好?

苏折羽摇头。邱姑娘,你别哭了。她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早该知道——我怀了孩子,怎么帮主人办事?他自然要生我的气。现在教中事宜千头万绪,他恨不能多点人手,这种时候,哪里是要一个孩子的时候?

但那……那明明是哥哥的错,若不是他你怎会有了身孕,现在却要你一个人受这苦楚……

我主意已定,你真的别再说了。苏折羽道。我没听主人的话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主人心情本就很是不好,你也……别再去激怒他了,好么?

邱广寒知道她这一次决计不肯再违逆拓跋孤的意思,不觉又掉下泪来道,不管怎么样,你先缓一缓,就缓一缓,行么?或许……或许哥哥会改主意的。现在,现在都这么晚了,你先休息一晚上,什么都明天再说,好不好?

苏折羽便笑一笑,道,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现在都这么晚了,邱姑娘你早该歇息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啊。

邱广寒无计可施,被她推着,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她又拉住苏折羽的手,又是安慰,又是逗趣,又要赌咒发誓,末了才红着一双眼睛与她道了晚。

——明天一早,我明天一早就来找你。她说道。我就不信哥哥真那么铁石心肠!

苏折羽只是点点头。

她一个人走到中庭,望了望那枚清澈的月亮。夏夜的月光竟如此之淡,照在身上,一点点触觉也没有。

邱广寒睡到四更天,突然一个机伶,醒了转来。月光清冷,淡淡地洒进室内,晴朗——如此晴朗的月夜,谁可想象,还会有值得流泪的心事?

她却下意识地翻身坐到床沿。昨晚的所有一切言语,突然清晰无遗地重现在她脑海里,连同它们的主人说话时的表情。她反复地觉得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对,明显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奇怪,从乔羿,到苏折羽,到拓跋孤。

他为什么要放他走?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哥哥,真的不过是一个阴谋家而已。他想起他利用过夏铮,挑拨过凌厉、邵宣也与伊鸷堂,威逼过邵霓裳,而最终自己许婚给邵宣也,也不过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一步棋吧?所以,她突然明白,当苏折羽没能杀死苏扶风,而乔羿得知杀死父母的真凶的时候,他所做的,当然是借乔羿之手,去取苏扶风的性命。他当然肯定以乔羿的性格,他会去报仇的;如果他杀不了她,那么就让他为苏扶风所杀,这一切事情,也便悄无声息了不是吗?

可是她一直还抱有希望——希望他是一个不那么狠毒的角色。她一直这么相信,直到此刻还是想相信——如果,他不曾那样对待苏折羽,和他自己的孩子。

她抓住睡席柔软的长边。去找他,无论如何,要说服他,至少,对自己的孩子,不那么残忍!如果这一次他能够改变主意,那——那至少证明,我还能当你是我的哥哥!

夜,明明亮亮,却昏昏沉沉。

她从睡梦中一路小跑进夜里,一段小小的山坡。拓跋孤和苏折羽并立的房间,一样暗无点星。

哥哥那么警觉,我若走近点,他总会醒的吧。邱广寒心里想着,可一直到了门口,两个房间里仍是半点动静都无。她不得已,绕到拓跋孤的一边,笃笃,敲了敲窗。

还是没有声音?

她回转来绕到门前,伸手一推——门开了。她略略一怔。不在?

拓跋孤竟然不在。她进了房间——边上就是苏折羽,可那屋门也只是半开着——空的,那房间,也是空的。

她的心,突然咚地一声,沉下去了。她虽然不确定拓跋孤为什么不在,可苏折羽——她,她不会是不等天亮,就去做傻事了吧?

她慌到无以复加,打开门,聚起所有气力深吸一口气,放声喊去:

哥哥——!

朦胧的月影下,山头,雾光浮动。

最先到来的是带了些人在附近夜巡的右先锋陈君——他刚刚顶替了顾笑尘的右先锋位置不久。

二教主。陈君上来,有些紧张。

我哥哥人呢!邱广寒急促。

陈君显然并不知晓拓跋孤去了何处,一队人互相看来看去,似乎没有一人知情。

邱广寒急得跺脚,推开人群道,让开,我自己去找!忽然已经有眼亮的,喊道,那边是教主吗!

山坡上,果然拓跋孤的影子已走近。你叫我?他看着邱广寒。

你……邱广寒想说什么,但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万千话语尽数噎在了喉中,只能问了一句,苏姐姐和你在一道么?

拓跋孤挥手让众人退了,才道,苏折羽不在房里?

她,她,她不在,我担心她真的……真的去做傻事了。哥哥你……你快想办法找找她吧!

你这么大半夜在这不管不顾的大喊,只为了跟我说这个?拓跋孤皱眉。她既然没在,想必已自己想办法去了,回头事情了了,自然会回来。

你怎会这么狠心,怎么忍心……忍心不要你自己的孩子,哥哥!

拓跋孤看起来有些躁,只道,我已决定了,你别再拿这事来烦我。

那你要让苏姐姐怎么办啊!她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你要她去“想办法”,她怎么想?人家会怎么样看她,怎么样说她!她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又照顾得你无微不至,你都忘了吗?那你后来也开始对她好,照顾她,不像以前那么坏脾气了,那又是什么意思,也都是假的吗?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可以少骂她几句,也不代表我要容忍她去怀个孩子。

那不是你的缘故吗!邱广寒道。又不是……又不是别人的孩子……!

最多以后不让她怀上就是。我忙得很,如今没空对付这样事情,她若回来了,你让她来霍右使那里寻我。拓跋孤说着已然转身要走。

你真不去找?那我去!邱广寒喊道。而且,我说过的。你对不起苏姐姐,我就不认你,你……你看着办好了!

她咬牙丢下句狠话,便要朝山下跑去,冷不防背心一麻,拓跋孤已经轻易拿住她穴道。他二话不说,抱她起来往她屋子走去。邱广寒想说什么,却是眼泪先流了出来,呜呜地哭道,你真的不管苏姐姐了?你真的不要孩子了?你信不信我……我真的不认你,我不嫁去邵家了,你不娶她,我也不嫁人!

这事还轮不到你作主。拓跋孤冷笑。

你真的……真的一点都……都不喜欢苏姐姐吗?邱广寒继续呜呜地悲鸣。

你懂什么!已进了房间,拓跋孤不耐地将她往床上一扔。非要逼我动手。少管闲事,给我好好呆着!

邱广寒身体僵硬,连脖颈也无法转动,只能听见砰地一声,他甩上门出去了。

竟然到最后,也半点都无法说服拓跋孤——若早知如此,或许自己径直去找苏折羽,还好些。若是那样也许还有机会,可现在……

现在,天已经开始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