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真正的看到杨拓之后,云西忽然就松了口气。
今天的杨拓穿着的是正常官服,只是没有带乌沙官帽。
依照这间屋子的排场,她还以为,他必然又会身披一件全新的奢华的皮毛大氅。
每次看着那些毛茸茸的披风,她就倍感压力。
好在他今天穿的很清爽,黑亮的长发高高挽起,由一只通体碧绿,莹亮水润的翡翠簪束着,丝毫不乱。
那只翡翠簪造型虽然简单,但线条流畅,翠绿欲滴,彰显出一种既斯文又贵气的奢华,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杨拓转过脸,看着云西,略有些狭长的眸子微弯,伸手一摆,指着前面的红木桌,淡淡一笑道:“云书吏,不要拘泥,今日就当本官是你的友人。今日只是友人间闲话叙旧。来来,快请坐。”
云西僵站在原地,板直了身子,即恭敬又生疏的低下头,拱手一揖,说道,“属下云西,见过典史大人。”她略略抬起头来,又道,“李工房通传,说大人有公事要问,不知大人想要问哪一件?”
云西这边说着话,身后忽然响起了吱扭一下的关门声。
云西侧眸一扫,原来是李儒。他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门口,之后一个闪身就走出了房间,连声招呼都没打。
云西眼角余光又扫到屏风之后的奢华大床,心中不觉一动。
依照此情此景的走势,难道杨拓这是想亲自给她来一套美男计?
不会这么套路吧?
杨拓没有回答云西的话,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嗤然一笑。
他微微摇着头,缓步走到桌前,自顾自坐下,抬手翻出两个茶杯,一远一近放在桌上,又拎起茶壶,抬眸望向云西,笑容亲切随和,“这里没有别人,云姑娘跟拓就不要那么客套了。方才在二楼,拓远远的就看到云姑娘一路骑马而来,甚是奔波,拓这才教人备下这壶茶,。云姑娘就先润润嗓子吧。”
云西看了看杨拓手中茶壶,目光略略迟疑。而后后撤半步,再度躬身揖手,肃然说道:“承蒙大人厚爱,但是办差本是云西本职,并不辛苦。而且此时二楼还有奚兵房在,知县大人稍后也会赶到,这杯茶,属下就谢过典史大人了。”
一番说辞讲完,云西抬起头,目光冰寒的直视杨拓,不露半分怯色。
她忽然发现,当杨拓听到符生良也会来时,他的眸光瞬间一滞,虽然幅度极小,却还是被她准确的捕捉到了。
杨拓随即又低下了眉眼,表情恢复如常。
云西心中已有了几分成算。
最起码,杨拓对于符生良还有些忌惮,可见即便是符生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暗算,此时应该也没有绝对处于下风。
杨拓眉眼低垂,注视着桌上杯具,抬手将茶壶拎到一只茶杯的上方,壶身倾斜,水流缓缓淌下。
伴随着清亮的水声,他抿唇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身为女子,不爱女红,不爱容妆,却一心只想着人命官司,官署公差。拓没有看错,云姑娘果然是个奇人。”
云西面色不觉一寒。
看来,真的如她所料,杨拓已经开始了单机撩妹模式。
但也就是单机,他注定了不会在她这里获得任何回应。
其实岂止没有回应,她还很想翻他一个白眼,真把她当成涉世不深的十六岁小姑娘呢。
要知道,在前世,什么样的美男,她云爷没撩过?
还看不穿你这点小伎俩?
可是面上,她却仍然不动如山,一副谦恭有礼,油盐不进的冰冷模样,“多谢大人夸奖。说道官署公差,如果大人没有别的事,属下倒是还有一事想请大人相助。”
“哦?”杨拓正在倒第二杯茶,恍然抬起头来,望着云西,挑眉笑道:“我这的事儿,云姑娘你还没听呢,就要先命令起拓来了?”
云西直起腰身,既然恭敬客套总被他的无赖化去力道,那么索性就让她开门见山。
她语气冰冷,甚至带着几分强硬的说道:“作为案发前,疑犯殷三雨出现过的重要的场所,聚丰楼已被查出有诸多疑点。奚兵房前来聚丰楼封锁证据,合情合法,还请典史大人您撤掉与奚兵房对峙的捕快。”
杨拓放下手中茶壶,饶有兴致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云西,仿佛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她。
“什么证据?称得上是铁证吗?”他轻笑一声,眯细了眼睛,“不过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云姑娘想要得到我的襄助。”他顿了一下,“其实想要拓出手相助,不用如此复杂。只要是云姑娘提出的要求,拓都愿意去做。”
他又抬起头来,望着云西,浅浅一笑,“只要云姑娘能答应拓一件请求。”
难不成要求我自愿成为你的女人?
云西望着杨拓,心中满视鄙夷的腹诽道。
她又抬手一揖,低下头,冷冰冰的说道:“大人但有要求,吩咐即可,云西身为刑房吏,就是大人的下属。上官有令,属下自当遵从。”
杨拓忽的仰头哈哈一笑,仰靠在椅背上,“云姑娘真会说笑,哪有那么严重。”他转过身,伸手端起一杯茶,举在面前,对着云西,悠然说道:“拓的请求,不过是要云姑娘放下戒心,饮下这一杯茶,解解渴而已。”
云西喉间一梗。
就是这杯酒没下药,她都不想喝,更何况这间屋子的气氛是如此暧昧。对于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是如此便利,她脑子是瓦特了,才会喝。
“大人,公事要紧,属下没有心情说笑。”她冷冷回答,根本不接杨拓的话茬。
杨拓看了看云西,又看了看手中杯子,两条眉毛忽然动了动,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随即自嘲一笑,“莫不是云姑娘以为拓会在这茶水里下毒,所以才不敢喝么?”
说着,他又转身拿起另一只杯子,连并着之前那一杯,同时举到自己面前。
他先是仰头喝了第一杯,继而又是第二杯,喝完之后,朝着云西一亮杯底,眸中漾出清亮笑意,道:“姑娘看看这样,可以相信拓了吗?这一回,可以安心的坐下来,陪拓喝上两杯清茶了吗?”
云西无所谓的耸耸肩,脸上带着讥讽笑意,态度忽然变得不羁起来,“其实属下不喝大人这杯茶,不是因为谦虚,也不是因为害怕下毒。”她特别加重了语气,“只是因为男女有别,大人几次三番称属下姑娘,已是轻薄,有失官体了。望大人自重。”
杨拓咬了咬唇,终是没有生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垂眸自嘲一笑,“云姑娘如此说,在拓听来,就是嫌弃拓的诚意不够呢。”
云西唇角微微抽搐。
其实,杨拓这张保养良好,清秀俊美的脸蛋,再配上那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倒真是会让女人情不自禁的心驰荡漾起来。
要不是她对于男色早已生出了免疫力,此时一个不留神,还真有可能松动了春心呢。
杨拓又倒了一杯茶,刚要端起来,手指倏然一颤,露出懊恼般无奈的笑容,“哎呀,看看我这个记性,这两个杯子,拓才刚用过,如何还能再给姑娘用?”
说着,他又重新翻出一个杯子,为云西倒了茶,而后端着茶杯,缓缓站起身,朝着云西徐步走来。
云西眸色一沉。
不过三四步,杨拓就走到了云西面前,将杯子向前一指,浅笑嫣然,“云姑娘,只不过一杯清茶,只不过是赏拓个面子,不要如此绝情才好吧?”
云西盯着淡绿色的汝窑瓷杯,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终于伸出手,从杨拓手中接过。
杨拓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含笑着看着云西,等待她一饮而尽。
没想到,云西将杯子接过之后,却压根就没往嘴边送。
她将手臂伸直,当着杨拓的面,手腕忽的一翻,一杯茶水瞬间倾洒在地。
“大人,这杯茶,云西真的不想喝。强迫女人可不是什么光彩事,还望大人自重。”云西下巴微抬,挑衅般的说道。
杨拓欣然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他的确见识过很多女人,贞烈的,放浪的,泼辣的,怯懦的,这其中又几句甜言蜜语就小鹿乱撞,失了防备的少女;也有风流不知廉耻,主动缠身上来,言语撩人的少妇;更有一句不和就把剪刀匕首能横在脖子上,要死要活的。
但是像云西这般镇定,说话调理清晰,不卑不亢,不容亵渎的女人,他真的是生平仅见。
他又看了看地上泼洒的水渍,唇边忽的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女人,真的令他眼前一亮呢。
如此,他倒真的生出了耐心,或许,她真的能治了他的心病,也未可知。
杨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地上茶水,惋惜的说道:“这茶,真的是拓特意为姑娘备下的。虽然称不上一两千金,百金却也是有的,实在可惜了呢。”
“大人,请自重。”云西说着,漠然退后一步,手指一松,杯子倏然落地,“云西虽然是大人的下属,却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容不得任何人轻慢调戏。”
她话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杨拓的反应已经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以他的身份,以她的位置,杨拓完全不必这样忍气吞声。
按照他杀人不眨眼的本性,此时受了她这番羞辱,应该勃然大怒才对。
只要发生激烈冲突,她就可以借势抽身退出。
可是他却偏生压住了火气。
看来还要另想抽身之计了。
杯子坠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杨拓的眉头瞬间皱起,却不是生气,忧郁的脸上竟然显出受伤的神情。
而后,他慢慢俯下身子,蹲在了地上,伸手出一下一下的拾起地上碎片,“几次场合,拓都看到姑娘对于杯碟瓷器,有特别的留意。拓又觉得颜色浅淡的汝窑最是适合姑娘清雅的气质,所以特意叫这里拿出所有珍藏茶具,选了这套汝窑。未成想,到底是拓自作多情,错猜了姑娘喜好。”
云西皱了眉,没有言语。
杨拓一边捡着,一边低着头说道,“拓总是错猜了姑娘心意,但是拓的心意却不会错。”他抬起头,望着云西,目光熠熠,仿佛有流光划过,“拓知道云家被灭门的事,也知道云刑房现在的身份。”
云西仿佛忽然被一声响雷骤然劈中,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登时就怔在的当场。
他刚才说什么?
他竟然识破了云南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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