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旁的杨拓先是敲了三下门,然后端正了身子,朝着里面恭敬的喊了一声,“母亲,是拓儿”。
不多时,门扉打开,出来一个拎着灯笼的小侍女,杨拓的态度依然谦恭有礼,简单说了几句,家中有女宾留宿,特来请母亲主持。
小侍女点了点头,一个闪身便又回去通禀了。
云西暗中觉得异样。
杨家在滕县虽然富有尊贵,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地方小官,典史之家。儿子又不是什么外人,请见母亲还不是说一句就行的事,哪里还用得着见客似的通禀这么麻烦的礼节?
老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表面看上去奇怪不合常理的事,背后必然有着各种缘由。
看来这个老夫人在杨家的地位很耐人寻味啊。
云西心中揣度着杨家内部关系,表面上却是一派不存心事的样子,她瞥了一眼杨拓,冷笑着说道:“原来云西不过是个留宿的女宾啊,看来杨公子的诚意与承诺也不过此。”
杨拓却没有半点尴尬,他回过身,直视着云西,语气十分坦然,“家母虽然还身在杨家,却早已皈依佛教,带发修行,拓的婚事全由家父与拓商议,母亲自不管俗尘事。”他又道,“不过姑娘的身份,一会见到了母亲,拓还是会言明的,姑娘放心。”
院门前两盏昏黄的灯笼,在两人脸上都投下的幽曳的光影。
云西望着杨拓那一脸看似真诚的脸,冷冷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虽然明面上,云西是在为自己争待遇,实际上,这不过是转移杨拓注意力的障眼法。
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她既然打着考验杨拓的诚意而来,面对不礼遇的地方,自然要做出计较的姿态。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对面的杨拓显然也是个做戏高手。
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便不停试探几番考验。
比如这句留宿女宾,就是他试探她反应的一处考验。
不多时,院门再度被打开,小侍女躬身一礼,道,“夫人正在抄经文,说不便到门口迎接宾客,失礼了。”
云西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跟着杨拓走进了院子。
这里云西曾经来过,余光略扫一遍,便能看出与之前并无差别。
走进东边厢屋诵经房,云西终于看到了满头华发的杨老夫人。
一张书桌,两盏灯,一方砚台,一张纸,身形削瘦的杨老夫人端坐在桌后,执着笔,正低着头虔心抄写着。
听到有人进屋,她头都不抬一下,笔下一行一顿,没有半分迟滞,似乎对所来之人,来人是谁全然不在意。
“拓儿见过母亲。”杨拓拱手深深躬身揖礼。
云西也默然行了一礼。
杨拓随手一摆,指着云西向杨夫人介绍道:“这位是云家幺女,云西。方才虽然说的是女宾,却是拓儿中意之人,明日拓儿便会定下这桩婚事。拓特来告知母亲。”
云西注意到,在杨拓说到婚事的时候,杨夫人的笔尖忽的滞了一下,却也是极短的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初,恍若未闻般继续书写。
杨拓看了看云西,嘟嘴做了个鬼脸,像是在说,你看我早就告诉你会有这般待遇吧。
云西却根本没有理会杨拓的挑衅,只是目光专注的望着老夫人抄写经文,片刻之后,她才朝着老夫人又施了一礼,礼貌笑道:“云西见过老夫人,云西今夜只是一个借宿杨府的普通女宾,杨公子的诚意,云西心里还没有底,所以方才杨公子所言,还只是戏言,望老夫人莫怪。”
对于云西这一番话,杨拓显然没有任何防备,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瞪着眼睛看着云西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西却直了身子,朝着老夫人又拱了拱手,“云西也是信佛之人,见夫人如此虔诚,也不好再多打扰了。”说完,她转头看了看杨拓。
杨拓一怔,随即领会了云西的意思,朝着杨夫人辞了礼,又说了几句行孝的话。便引领着云西出了抄经房。
出了内眷院,杨拓抬手一指后院的方向,“上次姑娘住过的那间客房,拓还给姑娘留着呢。今夜与姑娘对弈,正好用得上。”
云西缓步走着,抬头望向杨拓,笑着说道:“既是通宵对弈,又何必回卧房?我看那碧莲池中的碧莲阁,便是个赏月对弈的好地方。”
杨拓顿了一下,才笑着摸了摸眉毛,说道:“今日不巧,前两天碧莲阁中供暖的火炉出了毛病,几日都是停火停暖,实在是冷得坐不下人。客房虽是卧房,但这寒冬腊月的,也只有卧房能撑得过。”
“呦,那还真是赶巧了,云西想去哪里哪里就断了暖。”云西眯着眼,笑得别有深意。
“姑娘放心,尽管是卧房,这一夜,拓也不会做任何轻浮之事。”杨拓甚至竖起了三根手指,郑重许愿道:“拓发誓,今夜一定君子。”
毛的君子!要真信了你,我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云西心里狠狠啐了一声,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暴露真正意图的时候,她捏着下巴,佯作思考的说道,“如果碧莲阁不行,后花园书房不更是对弈的好地方吗?”
这一句却是障眼法。
杨拓惋惜的啧了一下舌,“书房倒是供暖正常,只不过那间书房是家父的,平常没得允许,就是拓也不得进入。实在是对不住姑娘了。”
云西冷哼了一声,道:“共处一室,即便君子,外人传出来,云西的清白也是没有了。”
杨拓轻轻一笑,月影下的眸色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姑娘不要想太多,毕竟进了杨家的门,就是杨家的人。”
云西没有再说话,沉默的跟在杨拓身后。
她现在的境遇已经很凶险,必须要找到突破口反击,不然就真的是舍身饲虎了。
一路无话,云西还是进了那一间客房。
杨拓先是去了别的房间,稍作洗漱。
云西独坐屋中的时候,只进来过几个侍女,有为云西端晚饭的,也有端着棋盘的。起初侍女们要侍候着云西用饭,被她板着脸一一摒退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处处是雷,满地是坑的凶险夜,杨家的吃喝她一点都不想动,不过她还是用筷子拨了拨米饭戳了一个坑,又夹了几筷子菜蘸了蘸在米饭坑里蘸了蘸。
做了简单的伪装后,最后拎起酒壶,转身走到棋桌前,放在了棋盘旁边。
她拉开一把椅子,俯身坐下,方方正正的紫檀木棋盘上,嵌刻着经纬交错的金质边线,在烛光的掩映下闪闪发光。
云西眯细了眼睛,杨家还真是土豪,一个棋盘都如此奢华讲究。
棋盘旁是两个碧玉做的棋子原盒,一个装的是白玉棋子,一个装的是黑曜石棋子,俱是光滑莹亮,让人拿在手中就爱不释手。
云西用食指与中指捏起一粒白玉做的光洁棋子,指尖感受着白玉特有的冰凉触感,细细端详着,面色微寒。
目前还有一个严峻的考验,她过不了关。
那就是这种黑白棋子,她除了五子棋玩法,其余是一窍不通,怎么下?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两下敲门声,随后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清朗的声音,“云姑娘,是杨拓,”他顿了一下,又道,“敢问姑娘,拓现在可以进来吗?”
云西挑眉望着门外绰绰的人影,懒懒回了一声,“进来吧。”
杨拓这才推门而入。
这一次,他穿得是一袭素锦长衫,脚下是白色长靴,就连头上也系了白色的巾带,加上那一张保养得十分贵气的脸庞,狭长却有几分妩媚的双眼,比之前疲惫的典史形象不知要精神出多少。
“姑娘怎么吃得这样少?”杨拓扫了一眼旁边小桌的饭菜,惊讶问道。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