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城被蒙哥翰攻破,王行约一家老小也成了俘虏,辽东军随即大搜全城,抓捕任何手里有武器的兵卒,并且集中看押起来,防止城内出现暴乱,斩杀街面上任何敢在城内趁机劫掠"jianyin"之人。
其实蒙哥翰多虑了,同州大多数兵马都被王行约带去了河中,城内剩余兵丁都是些老弱,一夜血腥厮杀,早已吓破了这些人的胆子,蒙哥翰现在又多加了一道“安全锁”,这对于城内安全没有坏处。就在蒙哥翰夺了同州第二日,朝邑的韦博信得知同州出现变故,准备亲领朝邑一千兵马救援同州,就在他想要向河中的王行约示警,却发现万余兵马向朝邑杀了过来。
韦博信大惊,驱赶朝邑百姓登城防守,并且把周围百姓全部收拢入城,想要实行“坚清壁野”策略,可他不知道此次有多严重。
高思继带领一万步卒,说是步卒,不如说百姓更合适些,不过高思继的确是练兵高手,这一万步卒若不交手试探,谁也不清楚是否是百姓,抑或是兵卒,严整的军阵缓缓压到了朝邑城下。
韦博信站在城墙上,看到密密麻麻的整齐军阵,耳边震天战鼓声让他脸色难看,韦博信看向城头上战战兢兢的军卒、百姓,心下不住叹息,若是有三千精锐军卒,他有十足把握守住朝邑,现在么......
高思继勒住战马,看向城头不时冒出的人头,笑了笑。
“传令向前!”
高思继双腿轻轻磕动马腹,军阵随着他缓缓继续向前,战鼓震天,整齐又厚重的踏步声让城墙上的韦博信动容,他知道这次麻烦了。
“轰......轰......轰......”
高思继手中长枪猛然抬起。
“轰——”
齐齐脚步一顿。
高思继双腿磕动马腹,打马独身来到城下,仰头高喝:“我乃辽东军大将高思继,城上守将出来答话!”
韦博信看向城下高思继,怒吼道:“同州大将韦博信!贵军为何无故前来骚扰我城,难道就不怕朝廷震怒?天下共伐之吗?”
高思继冷笑道:“我军受朝廷相约前来戍守长安,韩建先阻我军于潼关,王行约后阻我军于河中,本将军到问问贵军意欲何为?”
韦博信登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辽东军不远万里从营州出来,一路南下,就是因为朝廷派遣了裴仲德召辽东军入京戍守,这些韦博信很清楚,有时在与其他将领喝酒听曲时,也有不少人嘲笑辽东军痴傻,现在辽东军来了,韩建不开潼关城,堵着辽东军堵了半个月,致使辽东军不得不渡过黄河,进入河中。
不管辽东军是不是为了谢县、安邑盐池,还是真的只是从河中进入关中,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行约真的去了河中,辽东军也可以此为借口围攻同州。
高思继没理会韦博信是不是一时无言以对,继续大喝道:“同州城已被我辽东大将蒙哥翰所夺,王行约已被我家大帅斩杀,还不快快开城投降!”
“降!降!降!”
“轰!轰!轰!”
万余步卒每狂吼一声,重重踏前一步,气势震天!
城墙上兵卒无不是脸色惨变,同州在朝邑后方,同州沦陷,朝邑直接失去了依托,朝邑是看守蒲津渡重要防御城池,辽东军一万步卒渡过了黄河而不知,并且上万步卒围住了朝邑,也就是说,河东岸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卒过河。
本来辽东军只有五千兵马,若单单是五千兵马,他还不至于担心,可是前些日从河中传来,辽东军竟然一夜间多出三万兵马,更让人惊惧的是同州城丢了,王行约战死了。
所有军将都看着脸色铁青的韦博信,都在等待韦博信的决定。
韦博信大怒:“贼人就是贼人,诸位,一旦贼人破城,你我家小必遭屠戮,如何都是死,不若拼一把,大爷必不会坐视辽东军侵入同州,必会前来救援我等!”
听了这些话语,守城军卒脸色有了少许血色,就在这些人稍微鼓起了点血勇之气......
“城上之人听着!”
“尔等一日不降,城破之日,将官家属斩尽!”
“二日不降,所有军卒斩尽!”
“三日不降,所有军卒家属斩尽!”
“四日不降,屠城三日!”
“......”
“斩都头投降者,钱一万,地十五亩!”
“斩旅帅者,钱五千,地十五亩!”
“斩队正,钱三千,地十五亩......斩伍长,钱一千,地十五亩!”
韦博信听到前面那些脸色惊惧,但是听到后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钱一万?地十五亩?哈哈......辽东军是不是太搞笑了?还能不能再搞笑一点?哈哈......哈......呃?”
正在狂笑的韦博信都快把肠子笑断了,当他看向自己副将元郎时,大笑声就像是被无形大手捏断了一般。
韦博信茫然看向身边所有人,看向那些绝望的将官,看向那些“贱民”眼中炽热的渴望......
这......这都他娘地怎么了?
一万钱很多么?十五亩地很多么?
为何成了这样?
韦博信茫然了,他不明白为何手下都成了这般模样。
高思继不再高盛呼喝,不再劝降,他这一招学的李思钰在易州之事,钱一万不过一万枚铜钱,地十五亩更是少的可怜,正常情况下,这点东西是不可能导致军心动荡的,可现在不是正常情况下!
“同州城被辽东军占了,节度使大人死在河中,数千兵马都没了,咱们能挡得住吗?”
“挡得住?你做梦呢!晋军厉害不?宣武军厉害不?李飞虎厉害不?还都吃了辽东军的亏?”
“刚才那辽东将军可是说了,若两日不投降,咱们都得被砍头,三日不降,俺们的家小也得死!若能守下去还好,若守不住怎么办?俺们家小怎么办?”
“咱们才多少人?你自己看看下面多少人?能守的住?”
......
军卒声音越来越大,各级军将想要鞭打呵斥,可这些兵卒说出的话语,正是他们想要说的话语,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鞭打军卒是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韦博信看着城内军卒,听着他们越来越高昂的质疑声,脸色越来越惨白,别说这些军卒们质疑能不能最终守住这座朝邑城,他自己内心又有几成把握?
辽东军退兵了,就在朝邑城下五里外扎营,而朝邑城门外却竖起了一面旗子,上面赫然是一个血红的“一”字!
夜幕渐渐降临,辽东军就像是一个怪兽卧在城外,虎视眈眈。
高思继不知道李思钰有没有斩了王行约,至于屠城之事更是胡扯,可那又如何,他人并不知道这些,强大的压力犹如一道利刃,直接顶在了朝邑城内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此时的韦博信依然没有下城回府,依然死死盯着那面血红的“一”字!
副将元朗同样也未回府,他不敢回府,唯恐会被手下将领斩杀了,这个时代,没有哪个会对谁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或许朝廷会有几个腐儒会做这种“傻事”,但是这些将领们绝对不会!
元朗害怕了,他不得不害怕,城下那位辽将说的很清楚了,后路没了,兵卒不够,辽东军又会源源不断从东岸杀过来,在这种境况下,守住朝邑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一点希望都没有,谁会愿意白白死掉?或许今夜睡在床上也会被妻妾杀死吧?
看着韦博信依然呆呆看着城下那面旗子,终于忍不住说道:“将军……”
“元朗将军,你说……有没有可能?”韦博信突然说了一句。
这一句让元朗沉默了下来,良久韦博信苦涩叹气。
“也是,军中大多数,包括本家军家小都在同州城,在这种没可能情况下,谁都会懦弱,可这心咋就这么不甘啊!”
元朗叹气道:“这也是命,若是将军还在同州城,同州城岂会轻易被辽东军占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
韦博信突然摇头,很是认真说道:“严格来说,从节度使大人出兵河中,咱们就输了……”
“唉……,可惜,可惜节度使大人不听小将之言啊!”
韦博信突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无力靠在城墙上,头颅低垂在双腿间。
“河东军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那些食盐,而是过河,若是我军死守渡口,收缴所有船只,辽东军是没法渡河的。”
“辽东军战力之强,在河北足以证明了,一旦过河,我军必然不是对手,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渡河。”
“可惜……可惜啊!”
元朗叹气一声,坐在地上,如同韦博信一般,靠在城墙上,轻轻说道:“我军本就兵力不足,纵然辽东军不威胁我等,我等也撑不了几日的。”
“是啊!何况现在又是这般情况,老子突然体会到了王处直那时是怎样心情,绝望啊,一点机会都不给……”
“将军,你……”
“呵呵……元朗将军不必担心,本将军还……还不至于拿全城百姓性命为本将军陪葬。”
说着,韦博信站了起来,再次看向辽东军大营,再次看向早已模糊不清的旗帜,只能在火光下隐隐看到一个“一”字……
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朝邑城缓缓放下吊桥,城门缓缓打开,韦博信一人骑着一头驴子,身上背着一个小包囊,在万余辽东军卒中,缓缓向西离去……
朝邑城,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