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贽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位老友心中有多么的不满,可无论多么的不满,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杜相,你我相识了几十年,你们杜家想要如何,你知我知,就是杨中尉也能猜出一二,难道你就没发现行乾在对待我裴家与杨中尉是不同的吗?”
“哼!”杜让能冷哼一句,“裴相是说他们父子之情么?真是好笑,杨阉奴养子六百余人,多一个又如何?”
裴贽猛然勒住马匹,回头看向杜让能,嘴角露出不屑。
“杨中尉养子六百不假,可行乾真的一样么?杜相是自欺欺人吗?”
“哼!”
裴贽冷哼一声,说道“不说老夫信不信杨中尉去关外养老,但他们父子之情却远非那六百养子可比,而行乾也确实是把杨中尉当长辈在尊重,杜相眼睛若是进了沙子,老夫还没瞎呢!”
“若杜相不想行乾发疯毁了长安,杜相就别想着动杨中尉的念头!”
“你”
“哼!杨中尉是与我裴家不同的,老夫有理由相信,无论结果如何,行乾都会带着杨中尉回关外!”
杜让能胸口极速喘息了几下,勉强压住心中怒火,冷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将来关中也是你裴家得了!”
裴贽冷笑一声,他知道无论自己愿意不愿意,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
“这怪不得我裴家,至少我裴家未曾给行乾下过绊子!”
“你,敬臣,别忘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
“是!老夫是陛下的臣子,但更是我大唐的臣子!”
裴贽看着渐渐消失的杨复恭,脸色郑重而又严肃,说道“我大唐历经三百年,如今天下大乱,天下分崩离析在即,需要一个强势之人力挽狂澜,天下间谁人可担此重任?”
“是陛下,还是你杜家,抑或是我裴家?”
裴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坚定。
“老夫早就对这个天下绝望了,是行乾让老夫看到了希望,在晋王重伤,晋王妃、世子被俘后,行乾完全可北入太原,可他还是放弃了,甚至单人单骑送还晋王妃,老夫就知道,能担此重任者,除他李行乾、李悍虎,整个天下再无他人!”
“再无他人!”
裴贽又重重说了一句。
裴贽看向杜让能,冷声说道“你真当行乾没考虑过独孤家么?真当没考虑过你们杜家,亦或是其他家族么?”
“哼!”裴贽冷哼一声,“杜相是不是真把行乾当成了孩童?”
杜让能沉默了,这才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岔子。
而裴贽也没了交谈的兴致,双腿加紧马腹,用力抖动缰绳,冲了出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裴贽,耳边不断回荡着这些话语,正如裴贽所言,他这些日子与李思钰相处,尽管有些时候,李思钰看起来很是胡闹,他人做不出来的事情,李思钰却能做出来,甚至连一点勉强意味都无,正如今日所见,在数万人面前,光着屁股用雪水擦洗身体。
若是个孩童还罢了,甚至是一个普通百姓,他杜让能也能接受,关键是他李悍虎是一军统帅,是数万虎狼之师的统帅,难道就没一点觉悟么?
但是他李悍虎就这么做了!
之前看起来的胡闹,若没有刚刚在函谷关下,看到那一幕震惊之事,他还是认为他李悍虎依然在胡闹,而且可能会在史书上重重记下一笔混账之事。
函谷关下三刀,重创了关上宣武军士气,再也没了与这些疯子争锋的意志,洛阳粮食也再无悬念。
不单单仅仅只有这次,上次单人单骑独闯刀枪剑林晋营,他李悍虎不知羞辱了要强的晋王多少次,这么好杀死他的机会,愣是全须全影返回军阵。
看起来确确实实在胡闹,但是每次胡闹的背后都造成了一个事实,都重创对手的士气,一次是晋军,这次是宣武军!
杜让能迷茫了。
他真的没考虑过他们杜家吗?
杜让能不解、迷茫,李思钰带着数万光着膀子的军卒终于返回了营地,在他们还未进入营地呢,无数百姓再次跑了出来观看,的确实在观看,无声站在两侧,只有数万军卒喊着震天“一二一”的号子。
进了营地的数万军卒没有急匆匆进入温暖的帐篷,而是相互使劲擦着身子,直至身子成了虾米一般,这才一个个呲着牙钻进帐篷,钻进被窝呼呼大睡。
这次无人再去打扰。
李思钰同样也钻进了被窝,阿蛮瞪着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巡视钻进被窝的他,帐内很暖和,李思钰很惬意闭眼酣睡,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睡个好觉了。
杨氏端着肉汤进来,看到正酣睡的李思钰,犹豫了一下,正要离去,阿蛮却上前接过汤碗,甜甜一笑。
“谢谢杨姐姐。”
杨氏听着差辈话语,也不恼,反而笑了笑,她听过李思钰解释,知道阿蛮就是这般,从来都不是按照辈分来的,只看面皮,面嫩的就叫姐姐,老点的叫婶娘,再老些就是阿婆。
杨氏也不在意这些,反而觉得阿蛮或许是这些人里最让她舒心的一个。
阿蛮可没去揣摩杨氏想法,端着汤水来到李思钰床前。
“阿爹阿爹”
阿蛮呼喊几声,一声比一声大,李思钰好像丝毫没听见一般,最后甚至把脑袋藏在被中,来个不闻不问。
阿蛮想了一下,用力抓住被子一角,猛然用力,只听到“呼啦”一声,李思钰连带被子一同被掀翻在地,原来李思钰正抓着被子不撒手呢,杨氏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看到李思钰此时狼狈样子,捂嘴轻笑起来。
阿蛮一声高过一声,李思钰纵然是聋子,他也能听见阿蛮话语,只不过他此时懒得理会,想装睡躲过阿蛮的纠缠,没料到阿蛮竟然来了这么一招。
“阿蛮你”
“阿爹,喝汤再睡,睡得香!”
李思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大怒,阿蛮却递上汤碗,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真的很关心他一般。
李思钰看着阿蛮无辜眼神,又看向眼前的汤水,不由苦笑起来,这混账丫头用的这招,绝对是从小樱那里“偷”来的。
李思钰叹气一声,无奈接过汤碗,一口喝完,这才教训起来阿蛮。
“你这臭丫头,就不知心疼一下阿爹,外面多冷啊,阿爹跑了一圈,你就不能让阿爹睡一会?”
阿蛮也不说话,只是装憨,朝他傻傻笑。看到她这模样,李思钰更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你这丫头别的没学好,小樱那套却学了个十足阿爹要睡觉,不许再胡闹,要不然阿爹给你布置写也写不完的课业!”
果然,阿蛮别的不怕,独独怕他给她布置课业,小鸡叨米一般乱点头。
“阿蛮去杨姐姐那里玩了”
话还未说完,人却没了影。
看到阿蛮拉着杨氏跑了没影,李思钰又是一阵苦笑,不过却可以安然睡上一觉了。
李曜站在高坡上,跟在李昭身后站立了许久,看着高坡下庞大的营地中间那顶帐篷,两人沉默许久不言语。
虽然没有大雪降下,但是凛冽的寒风依然让人寒冷无比,世子妃杨氏担心李昭,身后跟着小翠,两人一人拿着一件大氅,在婢女的搀扶下登上了高坡。
“相公,天气寒冷,别冻着了。”
李昭感受着杨氏为他披上大氅,向她笑了笑,说道:“正要回去呢,你们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李昭说着,眼睛看向小翠。
李曜比李昭还要高大些,比较矮小的小翠正要费力为李曜披上大氅,李曜却像是丝毫未发觉到身后的小翠一般,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那顶大帐,直到小翠碰触到他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李曜猛地一推正举着大氅的小翠,指着跌倒的小翠大怒。
“滚开!贱”
李曜话语一顿,抬头看向冷着脸的李昭、杨氏,嘴唇微张,却再次转过脸,看向坡下那顶大帐。
杨氏看到跌倒在地上的小翠,看着小翠一脸泪水,终究还是未能狠心下来,上前拉起小翠,李昭看到妻子脸色很是不好,急忙说道:“梦娘,这里风大,伯和身子骨硬朗,为夫却有些撑不住了,咱们不理会他,回帐篷吧,明日就该前往洛阳了”
“走吧走吧”
李昭拉着冷着脸的杨氏就要下了高坡,耳边却听到
“这些强卒,若全是朝廷之军该多好啊”
李昭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叹气一声,在杨氏的担忧下,缓缓下了高坡,坡上只留下李曜一人,呆呆看着整座大营。
整座大营,除了少数军卒在外面巡逻,剩余的就是无数百姓,光着膀子的数万强卒早已在帐内被窝里呼呼睡上一觉。
明日就该前往洛阳了,无数百姓趁此要好好休整一下,该修补车子的要好好修补,唯恐半路上车子散了架,唯恐运回来的粮食少了,自己得到的粮食少了。
李思钰不缺少车子,营外外围一圈无数大车就是证明,这些车子大多都是河中运盐车子,现在车子上没了粮食,这些车子也成了一辆辆移动的据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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