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与被押解着走路,显然是不同的,逃命时能跑多快跑多快,被押解着去面对未知恐惧,则是能拖延就拖延,这种情况在洛阳百姓与关中百姓对碰后显得尤为严重,很担心辽东军把他们带回洛阳煮着吃了。
朱温就是这么告诉的他们。
谚语:久晴大雾必雨,久雨大雾必晴。这是有些道理的,大雾散尽,天上就下去了冰雹,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雨水全成了冰雹,鸡蛋大小的冰雹砸伤了不少人,让行军速度更加缓慢,这让蒙哥翰很是恼火,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慢行。
蒙哥翰是认识小棒头的,在见到小棒头母子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换作任何人,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安危意识,都知道该如何去做。
问了几句赵氏,赵氏也不说明原因,最后他也懒得再问,只是让些人照顾一二也就不再过问,他的事情太多了。
数万人越是靠近洛阳,哭喊声越大,越是不愿意向前,总是千方百计拖延,甚至用鞭子抽也不好使。
小棒头在小五看护下,安全无虞,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小五的,竟然成了张家一群孩子的马夫。
小五在前面赶车,不时唱着小曲《油菜花》,车内张姝却低声询问起来小棒头。
“小棒头,你真是那蛮子的书童?”
小棒头虽小,却知道张姝说的“蛮子”是谁,甚至整个洛阳都知道指的是谁。
小棒头看着一脸不善的其余孩童,犹豫着不知是否点头,还是摇头否认。
“臭小子,俺大帅的书童还委屈了你小子咋滴?”小五突然说了句。
车内孩子忙缩了起来,他们都很怕小五。
小棒头看向小五,又看向闪躲的张姝,轻轻点了点头。
“大帅……大帅其实很好的。”
随即又露出成人般的无奈,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低头不语,耳边却是《油菜花》的轻哼声。
老牛费力拉着车子,车子在缓慢行走,车内却再无声音,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些孩子们只是凭借着未知的恐惧本能,刻意与小棒头拉开距离,小棒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他不明白,赵氏却清楚。
辽东军对他们母子相当照顾,可小棒头坚持要与张家孩子在一辆马车上,赵氏同样坚持着在张氏妇人堆里,这让蒙哥翰也没多少法子,劝了两句也就任之由之,不再过问。
一对幽州前来投靠富贵亲戚的母子,一无所有,一日间,什么都变了,落地的母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华丽的转身,让马车里所有人都像是做梦一般,谁也不知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赵氏同他儿子小棒头一般无二,同样坐在角落里,唯独好了那么一点,瘸了腿的妇人依偎在身旁。
“七……七妹……”
张言之妻赵氏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公侥幸得意逃脱,她们却被俘,她不知道这否是是件好事。
“三姐的担心,小妹明白。”赵氏叹气一声,说道:“李帅人很好的,不会为难咱们这些妇人的,只是……只是张大人……”
赵氏不知该如何说了,张言逃亡汴州,若是让朱温得知张言的家人里面有个辽东军的“细作探子”,结果会如何,这就不是他人能够揣测到得了。
众人叹息,若都逃脱还罢了,哪怕所有人都被俘虏,局面也比现在要好的太多,怕就怕这种局面啊!
车内沉默了下来。
好像赵氏母子成了灾祸之人。
……
人群无论愿意不愿意,无论如何哭喊拖延,五日后还是来到了洛阳城下。
看着拖拖拉拉的人群,李思钰一阵苦笑,逃跑了一日,回来竟然用了五日,他也是醉了。
看着打马前来的蒙哥翰,看着一群低头耷脑的他们,李思钰上前一一拥抱了几人。
“怎么,没抓住朱温也不至于这么沮丧吧?”李思钰笑道。
蒙哥翰一脸恼火,在这些人全部离开洛阳,在他们离开后一个时辰,蒙哥翰才启程,希望在虎牢关下打朱温一个措手不及,俘虏了朱温。
却未料到遇到了大雾,而且朱温也太狡猾了,竟然用百姓做幌子。
李思钰笑了笑,说道:“若是半路截杀朱温,纵然不能杀死朱温,也会击溃宣武军,蒙哥之所以不这么做,本帅不怪你。”
“大帅,俺……俺……”
“什么都不说了,本帅明白。”
李思钰心下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为何如此,事后也验证了他的判断,蒙哥翰若非在虎牢关下截杀朱温,洛阳城内数十万斛粮食已然成了飞灰。
李思钰拍了拍蒙哥翰肩头,两人并肩走在前列,笑道:“听说你把本帅的小书童抓住了?阿蛮正满城找他呢。”
蒙哥翰笑了起来,说道:“按理说,小棒头母子不至于跑出城的,可偏偏跟着张家人逃了。”
“哦?张家,哪个张家?不会是东都防御使张言吧?”李思钰停住脚步,看向蒙哥翰,一脸怪异。
“还别说,大帅一猜就中,就是那个张言。”蒙哥翰笑道。
“嗯……若是这么说,小棒头母子还真得逃了,除非那张大人愿意归顺你我。”李思钰细想一下,顿时明白为何小棒头母子会冒险逃出城了。
蒙哥翰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拍了下脑袋,笑道:“果然还是大帅想的透彻。那张大人若不降,一旦让多疑的朱温知道他府中还有大帅的小书童,那还得不活剐了张大人啊!”
“哈哈……小棒头母子看样子是有些失算了,看样子那张大人是很难解释了啊!”李思钰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并肩走在人前,说着小棒头母子,杨复恭与裴贽和杜让能也前来迎接蒙哥翰,严格来说是迎接那些心中恐慌的百姓。
杜让能看了一下那些百姓,苦笑道:“看样子行乾你那混账亲卫是要累死老夫了。”
李思钰闻言,很好的心情一下子没了,不由苦笑起来,他知道刘大猛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们是很难短时间内弥合洛阳百姓与关中百姓那道裂隙的。
杨复恭却笑道:“哪有杜相所言这么麻烦,不过咱们放些血是在所难免的。”
李思钰愣了一下,看向杨复恭问道:“阿父可有良策?”
杨复恭笑道:“我儿难道忘了何为‘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了?”
裴贽与杜让能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白杨复恭怎么说出了这么一句,难道这句话能解眼前之局?
裴贽、杜让能都有些疑惑,蒙哥翰和牛俊国更是不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看向皱眉不语的李思钰,他们有些不明白了,两相不明白,但他们知道大帅一定明白。
果然。
李思钰眉头微微皱起,看向一眼微笑的杨复恭,开口问道:“洛阳城内现存多少粮食?”
杨复恭微笑不语,看向裴贽。
裴贽开口道:“含嘉仓里面有粮二十七万斛,但是……”
裴贽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杨复恭,这才开口道:“百姓逃离洛阳甚急,杨中尉捡……了近十万斛……”
捡?
李思钰听到这个词,就知道这个“阿父”必然搜刮了洛阳,只是他未想过会得了这么多粮食,有些疑惑看向杨复恭。
杨复恭解释道:“本应早些说与我儿知道的,只是我儿在府中修养,就未打扰,这才趁着今日说起。”
“百姓贫寒,逃离洛阳都是坛坛罐罐一起拉走的,反倒是西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粮食无法带走。”
杨复恭解释到这里,他就明白了,也是,富贵人家第一要务是自己的命,危险来临,粮食这种沉重物品自然无法带走,他们在汴州也是有多些田产府宅的,哪怕没有,也可凭借关系,不至于饿死。贫寒百姓就差了许多,甚至可把仅有的一点粮食当成自己的命,自然是坚决不会放弃的,必须要带在身上,从眼前这些俘虏百姓身上物品就可知。
李思钰点了点头,“得民心者得天下”究其根本,不过是让百姓获利罢了,百姓是只看眼前之利的,否则朱温也无法挑起洛阳百姓与关中百姓对立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思钰说道:“有了钱粮就省心多了,这么吧,裴相……算了,等咱们回府再谈论此事,可能还有些事情需要与诸位说一下。”
杨复恭心中一动,不经意看了一眼李思钰,微笑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杜让能却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裴贽。
裴贽只是沉默不语,心中却有些乱了。
蒙哥翰突然指向城头,奇怪问道:“大帅,那好像是你那侄儿的跟班吧?怎么挂在城头了?”
李思钰尚未开口,牛俊国不屑道:“还能如何,若非犯了错,大帅岂能把他挂在城头。”
李思钰看向城头像是死鱼一般的李曜,看着李曜衣物上的冰霜,脸色沉静,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蒙哥翰却有了些许察觉。
“大帅,此人……”
李思钰抬头看向吊在城头的李曜,静静站立看了一刻钟,好像不想对此做任何评论,轻轻开口道:“三日就要到了,你活了下来,本帅……”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觉得心下决定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些,是否应该再观察一番。
心中却想起飞鱼卫二档头孙叔度话语。
“李曜,非人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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