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芷坐在位子上，看着缓步而来的人，缓缓站起身，眼眸眯起，神色有些复杂。
男人走到近前，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别来无恙，凤芷娘娘。”
凤芷微微蹲身，回了一礼，“别来无恙，神君。”
说罢，朝清灵看了一眼，“给神君上茶。”
待男人坐了下来，凤芷客套地问了几句，“听闻神君昨夜便到了丹穴山，不知昨晚睡得可好？”
男人伸手拂了拂衣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还好。”
凤芷眼角余光打量了他几眼，完全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心中更加惊异，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实话，我从未想过，神君会来丹穴山。
不知神君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过了片刻，缓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开口说道：“凤芷娘娘是聪慧之人，又怎会不知我来此的目的。”
凤芷闻言，柳叶细眉微皱，一手摩挲着中指上的戒指，说道：“神君，我知道当初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十。
但她如今已经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前尘往事，尽如云烟。
而且，当时她有多伤心，神君应该比谁都清楚，你都看到了，不是吗？
如今她好不容易恢复如初，神君，难道忍心再看到她悲伤难过吗？
我一直很感激，神君为小十所做的一切，所以即便她遍体鳞伤，伤心成那样，我也没有去找神君算账。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神君，你知道的，你们回不到过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又何必强求？
我也不想让小十再记起从前的事，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那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男人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他却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儿，将茶盏轻轻放下，才开口说道：“凤芷娘娘，既然你想让她开心快乐，平凡地过一辈子，又为何要给她和毕方定亲？
为什么偏偏是毕方？难道你和凤王已经忘记当年的事了吗？只要她和毕方牵扯到一起，就永远不可能平淡地过完一生！
对于这一点，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若不是毕方，事情又怎会发展到如今地步，明明我才是一直……
罢了，往事不再提，但余生却不能如此将就。我曾经放任过你们一次，也曾经放手过一次，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竟然把她嫁给毕方！”
话音落，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咔嚓”一声，好似在所有人的心上划过，后背忍不住发凉。
凤栖躲在窗户底下，只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从周身的威压来看，来的那个男人修为还远在凤芷之上，两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两个绝顶高手，随便释放点威压，都能压死个人。
而且两人明显设了一重结界，估计就是怕有人偷听。
以凤栖当前的修为，也只是勉强能听到几句，至于幻雪更是一脸茫然，显然什么都没听到。
幻雪见她听的认真，也不敢开口打扰，只是被如此强大的威压笼罩着，只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待男人捏碎茶盏的时候，周身的威压更是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幻雪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只觉嘴里有血腥气蔓延！她红唇一嘟，“哇”地一声，眼看着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凤栖一直全神贯注地偷听两人说话，没有注意到幻雪的神情变化。
待听到她的声音时，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往她身上灌注了些神力，又堪堪地捂住了她的嘴。
可刚刚那声还是溢了出去，凤栖生怕被人发现，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对着窗户，“喵喵”叫了两声。
然后捻了个瞬移诀，抱着幻雪便遁走了，再也不敢偷听。
凤芷面对男人的质问，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无法辩驳，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她刚刚叹息一声，便听到了一个声音，眉头一皱，“清灵，去看看怎么回事。”
清灵点头应是，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耳边传来几声清晰的猫叫。
她转身走了回来，低声回道：“娘娘，是只小野猫，已经走了。”
原本端坐的男人，慢慢地收回了手，他微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他将指尖按压在袖口金丝绣的缠枝芍药上，眼角余光不准痕迹地看了看窗户，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凤芷朝清灵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对面端坐的男人，轻声说道：“是，神君说的没错，是我和聃哥思虑不周。我们当初也是被设计了，可惜后悔晚矣。
你也知道，以前毕方不是那样的人，他曾经对我们有恩，我们欠他一份人情。
不，准确点说，是小十欠他一份人情。后来他来找我们，句句真诚，情真意切，感人至深，我和聃哥才会同意的。
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样！当初若不是你告诉了我们真相，我们又怎会知道，他跟变了个人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我和聃哥没处理好，我承认，是我们的错，我们也正在努力，把这事解决掉。”
男人周身散发着冷气，眉眼更是冰冷一片，“解决？你们打算如何解决？给她服用忘忧果么？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待她突破九天凤火第四重，或者是修为再提高一些，便可冲破忘忧果的禁制，想起一切的！
到时候不还是要面对？她只会更痛苦，那你们又将如何？你们所谓的保护，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们明明知道，还坚持给她服用，到底是想让她忘记过往的一切？还是想让她忘记我？！”
说到最后，声音越发低沉，周身的寒气也越来越重。
凤芷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亦没想到他会如此生气，她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却仍执意说道：“神君，请慎言！
我知道你这么说，当初那么多，都是为小十好。但我和聃哥也是为了小十！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俩更爱她了，我们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看她流泪！
当初她被小九带回丹穴山，遍体鳞伤就算了，心里更是难受的痛不欲生，你让我们怎么办？
她如今毕竟只有九千岁，不是九万岁！你让她如何挺过来！不给她服用忘忧果，她会痛死过去的！”
男人原本有些咄咄逼人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满是惊痛。
他慢慢地垂下眼睫，一手捂住了眼睛，声音带了一丝悲痛，“我没想到她会那么伤心，都是我的错。
我见她没日没夜的修炼，只以为她最想要的便是快速提升修为。
她想要的，我都想给她，不论是什么，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凤芷听他如此说，神情微痛，忍不住说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十，只不过殊途同归。
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体悟到一个道理。有时候，我们以为的好，对小十而言，不一定就是真的好。
所以，以后，我和聃哥再也不会过多干涉小十的事情了，她若觉得好，我们便全力支持。
她若执意不愿意做，我们也不会强迫。我们想让她活得更恣意些，更快乐些。
神君，跟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也能像我们一样，不要再过多的干涉小十了。
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我们的过多干涉，只会将她紧紧的束缚，根本不会快乐！
神君，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当初你和小十，毕方和小十，你们三个人都不快乐。
有时候适当的放手，她并不会走远，也可能重新回到怀抱。”
男人下颌紧紧绷着，漆黑的眼底暗潮涌动，他想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凤芷娘娘放心，我再不回重蹈覆辙，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不管你和凤王能不能把她和毕方的亲事退了，我都无所谓，她终究是我的。”
说罢，站起身，缓步朝门口走去。
凤芷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涩不明。
清音见男人走出大殿，才走上前来，搀扶着她，低声道：“娘娘，神君今日来，就是为了说最后这句话的吧？他是在给你和王上施压啊。”
凤芷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神君看着温润如玉，连说话声都不是很大，但其实是个非常倔强的人。倘若是他认定的，便不可能轻易放手。
我跟他认识了十多万年，他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当初若不是因为小十，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以至于毕方有机可乘。
哎，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即便小十失去了记忆，三人的命运却依旧纠缠不休，真不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清音将她扶到椅子前坐下，帮她轻柔地按着肩膀，“娘娘，既是命中注定，便不是一人可以改变的。
你和王上已经做了很多了，以后会如何，还是要看公主自己。
而且我发现，公主自从这次醒来之后，人变了好多，不但更勤奋了，而且非常有决断，想来不管什么事，她能好好地处理吧。
上次，娘娘不是说了吗？不能一直把公主娇养着，要让她自己去成长，所以您就不要过于担心了，要相信公主。”
凤芷轻轻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吧。”
大殿里回响着幽幽的叹息声。
却说凤栖抱着幻雪，一路疾驰回到了栖霞殿，刚踏进殿门，幻灵便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公主！公主！好消息，那个……啊，幻雪怎么了？嘴角怎么还有血丝啊？被人打了吗？”
幻灵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看到凤栖怀里的幻雪，吓得变了脸色，急忙问道。
凤栖将幻雪轻轻地放在软塌上，小声吩咐道：“没什么大事，我已经帮她输了些神力，估计待会儿便醒了，你赶紧帮她收拾一下。”
幻灵点头如捣蒜，“是，公主，我知道了。”
凤栖这才放下心来，刚转头走了一步，又转身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好消息？”
幻灵闻言，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刚刚话只说了一半，转头就忘了。
刚刚八公子的小厮过来了，说是八公子已经回山了，而且还来了位人鱼族的公主，听说长得可漂亮了！
他还说，那位公主点名要见你呢。若不是幻雪需要人照顾，我一定跟您提起去，定要好好看看那个跟八公子不相上下的人鱼族公主！”
凤栖闻言，眉眼霎时便开了花，“啊，舞汐姐姐来了！幻灵，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幻雪，我去翀哥哥那里一趟！”
说罢，转身，急匆匆地走出了殿门。
凤栖心情雀跃，兴奋地眼里冒泡泡，走出大殿，便一个跃身，飞向了半空。
根本没有发现，大殿外的一棵梅花树后，露出一片白色的衣角，灼灼的梅花瓣匍匐在那片衣角上，一片山明水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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