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蛊师之矛”已经转身完毕,矛尾向着三危山,矛尖向着莫高窟。不过,它此刻是水平浮在空中,矛尖还没有对准莫高窟。
按照它的调整速度,至少在半小时后,才能达到直指112窟反弹琵琶图的状态。
毫无疑问,它的位置变化直接影响着左丰收的情绪。
“龙先生,你在听吗?”左丰收又问。
我点点头:“是,我在听,但是,关于那位明水袖小姐的来历全都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如果是她自己亲口叙述的呢?也不可信?”左丰收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不知道他手里有什么秘密资料,只能冷静地做防守式回答,避免露出能够供他刺探的破绽来。
“亲口叙述?怎么说?”我问。
“她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不,一个遥远的时空。”左丰收回答。
只听这一句,我就明白,左丰收对明水袖的“亡明公主”身份深信不疑,以为那就是明水袖的真实来历。
要想探讨此类问题,我觉得桨兰舟更有资格发表观点,毕竟她来自于51地区。
51地区下设的部门多达四百多个,大的分类是用英文字母的A到Z来命名,大类之下,则用英文字母加上阿拉伯数字序列号来细分。
在那边,每个分类都有各自的钻研方向,其中一个大类就是专门研究“时空穿越者”的课题。在五角大楼各种渠道的帮助下,世界各地的“穿越者”被运往这里,参与各种试验。
可以说,51地区掌握了全球最尖端、最全面的“时空穿越”知识。如果明水袖确实是“穿越者”,那么她也有可能在某一时刻突然以正常理由“消失”,然后成为51地区的新客人。
“她不是。”我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她是。”左丰收反驳。
我仍然摇头:“证据只是证据,但她不是。第六感告诉我,这其中有些误会。”
与明水袖接触不多,我从顾倾城那边得到的讯息,都非常片面。至于左丰收说的“本人亲口叙述”更是无稽之谈,因为一个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完全可以信口开河,把自己说成是神仙或者外星人。
关于明水袖,可以讨论的内容太多,但那不是此刻的重点。
与左丰收交谈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他的一大罩门,那就是他的好奇心。
俗语说,好奇害死猫。
同样,“好奇心”也能害死人。比如现在,左丰收对于明水袖很感兴趣,甚至笃信她是“亡明公主”。那么,在左丰收心中一定对穿越时空甚感兴趣,或多或少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无法全部贯注于“炼蛊师之矛”,这大概就是我的反击机会。
“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了海市蜃楼的秘密,十分凶险,也十分奇妙,这要得益于我在奇门遁甲方面的知识。我一直在想,既然奇门遁甲能够破解海市蜃楼,那么也许有可能破解‘穿越时空’。”左丰收颇有信心地说。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如果在普通场合下,听他这么说,我一定会追问如何破解海市蜃楼。现在,我刻意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表面上百分之百不动声色,使左丰收抓不住我的真实想法。
一个拥有秘密的人必然想找个安全的倾诉管道,左丰收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一直都将这些秘密闷在心里。现在,他终于忍不住,想跟我分享。
当然,如果他之前全然相信宝蟾的话,一旦吐露这些秘密,早就被宝蟾报告到黄花会那边去了。
那么,他现在跟我分享秘密,于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死人是最好的保密者,他向我说这些,不过是在预判中,把我当成了将死之人。
所以说,他开始倾诉秘密——这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舞姬活了。”我岔开话题,向身后一指。
“什么?”左丰收眉头一皱。
“在我感觉中,舞姬是活着的。你曾说过,舞姬的来历对于破解莫高窟的秘密至关重要。现在,她活了,你要不要进去看?”我淡淡地说。
左丰收一怔,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龙先生,你开得一手好玩笑,刚刚我差一点就信了,哈哈哈哈……舞姬活了,舞姬活了,亏你怎么能想得出来?”
我低声反问:“左先生,既然你能说时空穿越、海市蜃楼,凭什么我不能说舞姬活了?”
现在,我必须扰乱左丰收的思想,才能达到阻击“炼蛊师之矛”的目的。
“我真的可以破解海市蜃楼。”左丰收正色回答。
“海市蜃楼有其形而无其质,一切皆是幻影,如何破解?”我问。
左丰收点头:“对,你说的很对,表面看来,海市蜃楼真是幻影。我经过长期研究发现,海市蜃楼等于是一层又一层灰色的气泡,气泡内外,皆无氧气。人类不能离开氧气,一旦被气泡所困,就会窒息而亡,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反之,如果能提前做好准备,克服缺少氧气的问题,就能在海市蜃楼中如鱼得水,任意进退。”
他说的只是大概情形,所谓“灰色气泡”应该是科学家所说的“空间连接件”。这个概念展开来说,就会牵扯到科学家们对于“平行宇宙”这一理论的阐述。
左丰收是奇才,他在奇门遁甲、海市蜃楼之间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契合点,才会在罗盘村外的海市蜃楼一战中全身而退。除了他,其他人都做不到。
面对这样一个奇才,我很难打败他。
“也许今天就是你大获成功之日。”我说。
左丰收展开双臂,迎着朝阳光华,缓缓地挥动着,仿佛鹰隼试翼,涤荡风云。
我望着他的侧面,忽然觉得,他已经露出濒死之相。朝阳洒下来的光辉是暖色的,照在任何人脸上,都应该充满盎然生机才对。可是,左丰收的脸却是暗灰色,连颧骨、人中、口唇都是同色,而不是正常人的淡红色。
暗灰色出现在人脸上,主“死到临头”。
大魔手脸上也出现过同样颜色,而其结局,就是羽化成灰。
我预测到了左丰收的结局,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他也跟随着大魔手亡殁,一起黄泉作伴。
“这世界,终将因我的存在而截然不同。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是最伟大的人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伟人。”他的语调中充满了贪婪。
古语说,满招损,谦受益;月盈则亏,日中而落。
现在,左丰收自比为“伟人”,妄想与伟人比肩,正是无比自大的表现。
人类历史上能够称之为“伟人”的,绝对不超过十个。在中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算是四个,明朱元璋、成吉思汗、皇太极都只能算是半个而已。
左丰收虽然是超级智者,但与“伟人”的地位仍然相差太远。
当一个人试图无限拔高自己的时候,距离突然陨落就不远了。
“我相信,一定能从那女孩子身上,找到‘穿越时空’的大秘密,将所有天机握于一手。”左丰收说。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水袖本人与“穿越时空”根本毫无关系。她说的那些话另有缘由,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时空穿越者”。
第六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但同时,第六感又相当准确,完全超过了逻辑分析。
“好吧,我愿意静观其变。”我既不赞同左丰收的话,同时也不否定。
“真好,有你在我身边,真的可以畅所欲言。”左丰收放下双臂,按着栏杆上的莲花柱头。
“是我的荣幸。”我说。
左丰收摇头:“不不,这是两名智者的切磋砥砺,就像昔日古人的‘青梅煮酒论英雄’那样。龙先生不要过谦,天下智者,能让我倾心钦佩的,只有龙先生。”
“煮酒论英雄”一节,曹阿瞒将刘玄德视为当世唯一能与自己比肩的英雄,说出了“当世英雄、使君与操”的话。他看对了人,却做错了事,没有当场将刘玄德除去,反而惺惺相惜,终于造成了自己的一生之敌,令天下三分。
这一次,左丰收用这个典故比喻我们两人的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在影射什么?
我们是敌人,百分之百的敌对关系。所以,我不奋起求生,等来的就只有左丰收的屠刀。
“我说了,我只是过客。”我低声说。
“你不是——跟我一样,这一次,敦煌也因你的出现而不同。”左丰收再次露出咄咄逼人的语态。
这种时候,他不像一个正常人,而像是经过了“五毒之战”后的胜利者,非但不像人,并且也不像是正常的蛊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前所未见的诡异虫虿。不要说被他咬中了,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都会后背发凉,全身汗毛倒竖。
值得庆幸的是,我突然发现了一线生机。那生机就来自于养路站的班房,应该是在后排第三间的窗户后面。那窗户上没有玻璃,用一块灰色的大木板封着一大半,只露出右下角的一个木瓜大小的洞口。
那洞口内很黑,但我刚刚分明瞥见了瞄具镜片上的薄膜蓝光。也就是说,此刻至少有一名狙击手隐藏在那里,已经将枪口对准了莫高窟的栏杆。
也许就在下一秒钟,一发子弹飞来,瞬间就射穿了左丰收的梦幻气泡。
梦终归是要醒的,无论它有多美。
更何况,从玄学理论上来说,只要一个人被死亡笼罩,就算他逃到天边去,照样会死。
正如电影《死神来了》中说的:“死神来了,谁都逃不掉。”
这就是左丰收的命,在情绪最高昂、指尖触摸到最高点、理想最丰满的时候陨落,一落就死,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