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诫上怎么说?可以见告吗?”我问。
在岛国,皇室训诫类似于中国帝王的“治国方要”,都是每一代君王血与泪的教训叠加起来的,其中不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格言警句。
每一个矢志于治理天下、励精图治的皇室大人物都反复阅读,直至倒背如流。
“关于蛇墟,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他看到你内心的弱点。”大人物说。
我不禁皱眉,这句话说得十分晦涩,不是太好理解。
“斯芬克斯的谜语。”大人物补充。
斯芬克斯指的是埃及狮身人面像,那个着名谜语的谜底是“人”。
“不能让它看透人心?不能让它具有人的思想?”我问。
大人物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吧,每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尽相同,但是,越来越多人畏惧蛇墟,将它视为世间最大的不祥。”
“那么,算了,我们不碰它就是。”我以退为进,故意显示胆怯,以观察大人物的表现。
在全球观察家的文章中,将大人物一直视为“皇室中兴的脊梁”。这一点,从大人物的中学时期已经初露端倪。
媒体披露,大人物中学时至少花费了三分之二的精力在剑道、空手道、忍道上,是其他同龄人的数倍。当时,由于他的坚持,皇室聘请了国内最优秀的剑道高手来当他的老师,即天下闻名的宫本家四十一代传人宫本大石。
从中学到大学,大人物全力以赴修习剑道,终于出师,成为当时岛国最着名的“年轻一代十剑客”之一。
唯一强于他的高手,是绯雨家族号称“七臂剑猿”的绯雨野鹿。
对“七臂剑猿”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查阅谷歌,此人曾蝉联过两届奥运会击剑冠军,尤其在花剑、重剑两个项目上,天下无敌。
我举绯雨野鹿的例子,是为了说明大人物身为皇室一员,并没有沉迷于声色犬马,而是相当自律。只有那些身怀野心的人,才会严于律己,将精神与体魄锻炼至百毒不侵的境界,随时准备迎接“天降大任”。
很多接近过大人物的记者,都提到过,大人物是一个极具勇气、不知胆怯的真正男人。环球政坛之中,唯有北方大帝能够与其匹敌。
我不相信,在蛇墟面前,大人物会望而却步。
果然,大人物微微一笑:“在我的国家,总要有人敢于打破禁忌。即使有不祥诅咒,真正的勇士也能一肩担当。赵先生,就像你一样,织田氏是如此看重你,把你尊为家族的希望,此刻岂不也应该拿出点勇气来?”
我沉默地点头,不动声色,以免被大人物看穿。
“你退后,我把这块布拉下来。”大人物说。
我摇摇头:“我们一起动手吧,如果有不祥之事,两个人分担,会更容易一些。”
普通人总是趋吉避凶,有好处抢着上,有坏处急着躲。
我却知道,很多时候,只有那些迎着困难冲锋的勇士,才能获得上天赐予的礼物。
无限风光在险峰,要想获得非凡之福,必须得有攀登险峰的勇气。
我有种预感,蛇墟会改变我和大人物之间微妙的关系。当我们共同面对一个古老诅咒时,就会变成共同进退的战友。
当我有机会进入赵檀的思想,并不仅仅以了解织田鬼奴墓穴为终极目的,而是珍惜每一分钟,尽可能地制造更多变化,力争比赵檀更了解“神列之墓”的情况。
想更多、做更多、看更多,才真的不虚此行。
“好啊,难得大家都有挑战极限的勇气,开始吧。”大人物笑着点头。
我们各自抓住那块布的一角,同时后撤,将整块布都拉下来。
布上覆盖着灰尘,一拉之下,灰尘弥漫,十步之内,不见人影。
我并没有急着躲避灰尘,而是在大布滑落的第一时间,仰面看着那立像的脸部。
透过烟尘,我看到了一个人身蛇首的怪物。
我眼睁睁看见,那蛇首在轻轻蠕动,双眼睁大,射出青碧色的光芒。既然是蛇首,就一定有蛇信。当我注视它时,它的蛇信正在快速地吞吐着。
至少有十秒钟,我确信这人身蛇首的立像是活着的。
当我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时,烟尘飘散,吹进我的眼里。
我低下头,使劲揉了两把眼睛,再次抬头观看,那蛇首已经昂然不动,目视前方,与对面织田鬼奴的立像遥遥相视。
这十秒钟非常宝贵,如果为了躲避灰尘而闭眼的话,根本无法看到。十秒钟一过,立像只是立像,毫无诡异之处。
我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情形,从道理上讲,也根本讲不通。
“啊,好多灰尘,把眼睛都迷了。”大人物叫起来。
我从失态中警醒过来,立刻后退,双手在面前挥舞,拍打灰尘。
“这就是蛇墟,不过如此。”大人物仰着头向上望着,语气中充满失望。
“是啊,只不过是一尊立像。”我附和着说。
大人物丢下手里的布,走近去,拍打着立像的手臂,发出“啪啪”的响声。
“先生,先生。”刚刚那中年人鸠尾飞奔回来,手里捧着一台平板电脑。
当他看到覆盖蛇墟的布已经被扯下时,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
“鸠尾,你看,没事的。我跟赵先生一起,把这块布扯下来了。我告诉你,对某些传说别太迷信。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要向前看,要向那些有着‘无神论’信仰的国家和人民学习。”大人物说。
“先生,电脑上有二百四十张图片、四百篇文字介绍、二十二段视频,都是讲述蛇墟的。”鸠尾说。
大人物哈哈一笑:“鸠尾,不用看了,再多传说都没有吓退我和赵先生的勇气。看吧,我们好好地站在这里,根本没有被蛇墟击倒。那些图片什么的,我就不看了,如果赵先生感兴趣,可以随意浏览一下。”
我本来想看,被大人物一说,改变了主意,也摇摇头:“不必看了,我们已经用事实打败了谣言。”
除了我最初十秒钟看到的奇怪一幕,蛇墟的立像再也没有表现出其它非同寻常之处,只是一个立像罢了。
墓穴中的挖掘一直在继续,大人物中途接到密报,向我告辞离去,派鸠尾跟随并无条件协助我。
大人物走后,鸠尾的紧张情绪完全缓解,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军用酒壶,连喝了几大口。
“我们揭掉了蛇墟上覆盖的布,害你担忧了。抱歉。”我说。
“在文字记录的第九篇上,有一段话,大概意思是‘龙来了,蛇墟就苏醒了’。视频的第四段,则是一条龙、一条蛇在新干线的上空激烈搏杀的真实记录。赵先生,我从镇守‘神列之墓’的第一天起,就希望有人能揭掉那块布,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布上的土有多厚,我的希望就有多迫切。”他说。
鸠尾应该是一个有轻度酒精依赖的人,几口酒下毒,颧骨立刻赤红起来。
“每个城市中都有类似的传说,细查起来,全都没有真凭实据。”我说。
“不,不。”鸠尾大力摇头,右手举着酒壶,在空中挥舞着,“这不是传说,而是事实。蛇墟的出现……伥鬼的出现……海中鲛人的出现……全都预示着一个旧时代的回归。不要对此视而不见,我们都不能视而不见,全世界都不要视而不见,大航海时代又要开启了,无敌的时代……”他的酒意上涌极快,几分钟时间内,就已经语无伦次。
其实,大航海时代有其特殊背景,是与当时的通讯闭塞、生产力低下、种族沟通能力差等等不良因素密不可分的。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现代,连地球都已经变成了“地球村”了,更何况是几大洲之间的联络?
“你醉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我指着大人物坐过的椅子。
“我没醉,你知道吗?醉了的人才是醒着,醒着的人全都醉了,这是两个完全颠倒的世界。蛇墟——别让蛇墟看透你的思想,否则,你就是蛇墟的伥鬼,就失去灵魂……”鸠尾大喊大叫起来。
四周的人向这边望了望,但他们的级别应该低于鸠尾,所以没人过来制止他的叫嚷。
“关于蛇墟,你还知道什么?”我问。
鸠尾又拧开了酒壶的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醉态更加严重。
“我还知道什么?我们正在犯……一个严重的错误,绝对不要惊醒了蛇墟的睡梦,嘘——不要惊醒了它的梦……”鸠尾一跤跌倒,背靠台阶,闭上了眼。
我知道,挖掘一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刚才,鸠尾把平板电脑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我想把它拿出来,看看里面的内容。
其实,如果我的动作足够轻巧的话,就不会惊动他。
我向前俯身,右手垂下,伸进他的军装右侧口袋里。
平板电脑的外壳普遍是由塑料制成,平滑而坚硬,只要摸到一个角,两根手指一捏,就能把它夹出来。
奇怪的是,我在鸠尾的口袋里没有摸到电脑,那口袋竟然是空的。当我的手伸向口袋底部时,一条滑腻、柔软的绳子突然缠上来,卷住了我的五指,随即抽紧,无法挣脱。
“蛇,是蛇。”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和大人物刚刚揭掉了蛇墟上蒙着的布,报应转眼就至——蛇来了。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向后缩手,发现缠住五指的是一条青碧色的小蛇。
“蛇墟的眼神也是这种颜色,是来自蛇墟的报复?”我扭过头,向那人身蛇首的立像望去。
就在那时,它的眼睛再次睁大,向我望过来。
从那双蛇眼之中,我看到了死亡的诅咒。
“一切尽失,灵魂质押给魔鬼,永远无法解脱,蛇墟的伥鬼席卷海与地,还有草原,收割一切,包括死亡。”我听到有个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来,似是诅咒,又似是宣判。
“危险,危险,龙先生,醒醒,马上面临重大危险了,醒醒,赶紧醒醒……”同时,我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是黄花会的“*”唐辉在叫,我的思想立刻跳出了躯体,想起自己应该是在敦煌的民居之中,正在与赵檀的思想进行深度沟通。
眼前一切,皆是虚妄。
所谓蛇墟,也不过是赵檀看到的诡异幻象而已,而且已经是过去式。
正是因为有“*”存在,我才能在虚拟与现实、现在与过去、本我与赵檀之间自由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