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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楚臣 > 第六百零五章 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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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沿浮槎山、滁河一线,高强度对抗,警惕性之强以及军情侦察传讯体系的严密,是承平时期的武备废驰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即便韩谦在武寿河西岸集结、动员兵马的一幕没有传出消息去,但寿州军驻防南线的兵马再迟钝,等到棠邑兵第一支前部先锋,越过双方默认的边际线,从浮槎山东麓往北穿插到五尖山西南侧一带,也必然会警觉过来。

只是警觉起来,却未必能第一时间判断棠邑兵这次异动的准确意图。

在开拔前,韩谦签署军令,将一万两千多名在诸多工地劳作的预备役人马征入诸营,补充这段时间滁河、浮槎山一线的兵力不足——而之前将数以千计的青壮男丁,以大婚迎亲需修整驿道的名义,从各个屯寨及大大小小的工地征调出来,聚集到滁河南岸驿道这条线上,就是为了能最短时间内完成从役夫到编伍为兵的转变。

而为了能进一步迷惑敌军,浦阳、棠邑、亭山等地同步实施相应的出击计划;历阳城的大婚也会照常举行,不会中止。

至少在表面上,这次突袭作战,仿佛是为韩谦与王珺的大婚搞献礼似的。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突袭兵马,采取“分路进击”的方式,分部从敌军防线不同位置的空隙间快速穿插进入巢州城后的腹地,然后在敌后腹地的某个地点进行集结会合,达到“合击作战”的目的。

当然,这一切也并没有指望能欺瞒敌军多久,但哪怕是叫敌军延后一两天不能准确判断出这边的作战意图,都能在前期为突袭兵马创造出更多的优势。

当世除了马匹,没有快速集结、调动的交通工具,而就算是有充足的马匹,豆草等马料的储备充不充足,这都直接决定着骑兵部队推进的距离远近与在外滞留的时间长短。

一旦敌方将领判断失误,骑兵部队集结方向出现偏差,除了拖延时间外,还会加剧有限作战物资的消耗外,也会加剧将卒与战马的体能消耗。

一时间,除了一炷炷狼烟冲天而起;一匹匹快马驼着斥候信使,迎着凛冽的寒风,在巢州城与滁州城之间扬蹄疾奔,传递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

除了巢州城、滁州城第一时间提高警戒外,寿州军沿浦阳河中上游、在滁州城西南翼、在拓皋河北岸以及浮槎山北侧修建的城寨,也都风声鹤唳的进行备战严防。

一座座城垒的寨门紧闭起来,限制行人进出,放出更多的斥候探马盯着左右的动静,大量封存的作战物资,桐油、铁蒺藜、擂木滚石、一捆捆箭矢、新造的床子弩等等都搬上墙头,将城寨内的青壮男丁组织起来,或加强城墙,或派出城寨破坏道路。

虽然庐江防线后的淮西禁军暂时没有动静,但驻守在巢湖西岸的寿州军同样不敢懈怠,直接进入战争状态之中。

毕竟谁也不清楚眼下仅仅是棠邑兵在韩谦大婚之日的一次超常规躁动,还是大楚朝堂秘谋已久的一次全面反攻。

十数匹快马还往霍州、光州飞驰而去,提醒那边的驻军小心进入随州的左武卫军随时有可能杀过桐柏山……

浦阳河中游的方子山寨前,温博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停在河岸上,蹙着眉头眺望往南撤去的数百棠邑兵将卒。

棠邑兵将卒阵列整饬,之前只是在外围扰袭方子山寨,并没有花气力攻寨,将卒体力充足,箭矢齐全,都没有什么消耗,他率这点人手纠缠上去,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是佯动?”文瑞临气喘吁吁的爬下马来,走到温博的身边,看着绝尘而去的棠邑兵将卒,疑惑的问道。

温博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作为寿州军在滁州的主将,得知棠邑兵异动,温博第一时间还是担心韩谦有可能出兵攻夺他们过去大半年时间里沿浦阳河整修、新建的诸多城寨。

考虑到有一部棠邑兵精锐在五尖山脉深处异常活跃,甚至都不需要沿浦阳河的城寨都失守掉,滁州城与外界的联系就会变得极其脆弱。

因此,温博第一时间就率领侍卫骑兵出滁州城,赶往浦阳河中游地势最为重要的方子山寨。

浦阳河从方子山寨西侧流淌而过,汇入南面的滁州,而贯穿石梁县、最终流入洪泽浦的石梁河,一条支流则在方子山寨东侧流淌而过。

虽然方子山寨有一营精锐步卒守御,虽然此时浦阳河、石梁河皆结冰冻实,棠邑水军的战船过不来,但温博还是不放心。

只是他亲率两百多精锐骑兵先赶过来增援,袭扰方子山寨数百棠邑兵都没有纠缠,就直接撤走了。

“恐怕浦阳河沿线诸寨,都不是这次棠邑兵异动的目标……”文瑞临迟疑的说道,这时候东线更多的情报已经汇聚过来,暂时看不清楚棠邑兵要在东线大打出手的样子。

温博牵动缰绳,身下战马转过身来,他朝西边望过去。

浦阳河沿岸诸寨不是棠邑兵的目标,温博不相信实力并没有增强多少的棠邑兵会在这个冬季强攻滁州城,那棠邑兵这次异动的目标,实在就不难猜测了。

只是棠邑兵要怎么进袭巢州?

要知道即便西线有相当一部兵马,为应对左武卫军的调整而转往桐柏山东北麓的弋阳等县加强防御,但巢州全境在徐明珍次子徐嗣昭的主持下,除了有近三万的精锐兵马守御巢州城及两翼的寨垒外,北面腹地还有两万屯兵能很快组织起来,转为守寨固城的战卒。

更不要说寿州集结骑兵增援巢州,也仅需要两三天时间而已。

沉吟良久,温博蹙紧眉头,跟文瑞临说道:“棠邑兵的这次异动,绝不可能是为了在巢滁之间夺取一两座城寨,也不可能奢想能夺下巢州城,我们要防备他们极可能会效仿陛下去年掠袭淮东的策略,从防线空隙间穿插过去,进入巢州北部大肆破袭我们内线的屯垦耕种……”

“棠邑兵真如此有种,就不怕被我们包饺子?”一名将校在温博身边颇为不屑的问道。

不管怎么样,在普通将校的心目里,常备有八万战卒以及五万多屯兵的寿州军,单纯以兵力计,实力要远在江北诸部楚军之上;仅仅是他们前两年物资过紧缺,才不得不休战,休养生息。

他们没有进攻棠邑就算好的。

棠邑兵组织一两次攻势,进攻他们防线边缘上的城寨,还能理解,但棠邑兵敢长距离穿插到他们的内线腹地去,不是找死吗?

首先是巢湖以北的河流都冻结实了,棠邑的战船没有办法经南淝水等巢湖上游的溪流北进。

其次棠邑兵此时能抽调出来往他们内线腹地穿插的精锐兵力规模有限——兵马规模足够,受限补给,也不会随意长距离穿插,直接正面攻城守寨便行。

有限的兵力,又没有战船随时策应,进入巢州以西、以北的内线,却会遭受到数倍精锐兵马的围追堵截,黔阳侯再胆大妄为,仗也不是这么打吧?

去年陛下能进袭淮东,主要是依赖于寒冬腊月、溪河冰封,大梁骑兵快速机动的作战能力,能快速进退,而楚信王杨元演在淮东却又没有多少骑兵能用于围追拦截。

棠邑兵想要仿效陛下的策略,却没有绝对压制寿州精锐骑兵的机动战力,凭什么仿效?

能为温博倚重的部将,自然不是什么蠢货,也不是温博说什么,就听信什么,首先也是提出他自己的见解。

温博却没有浪费时间急着跟手下的部将解释什么,当即跳下马背,依着马鞘拟写一封军令,交侍卫亲兵骑快马传递下去,要求诸防寨以最快的速度听从他的命令,抽调精锐往西翼集结。

不管棠邑兵到底什么意图,既然已经确认他们在东翼的动作仅仅是佯动,那他就应该尽可能将精锐兵力从各防寨集结起来,往西翼倾斜,这也是有备无患。

十数道军令传递出去,温博也是先与文瑞临在两百多骑兵的簇拥下,赶去与在他们身后紧跟着从滁州城开拨过来的两千步卒精锐会合,也不作休整,直接折往西南开拔。

由于棠邑在亭子山、浮槎山的两翼都建有大寨,又有一部精锐持续在北面的五尖山南段峰岭深处活动,使得寿州军没有办法在五尖山西南麓与滁州上游河道之间东西约三十里延长、南北约二十里纵深的开阔地带立足。

滁州最西侧的防寨,建在五尖山东南麓的余脉燕子山脚下。

温博率两千多步兵骑卒,马不停蹄的赶到南北延长不过两里、高仅二三十丈的燕子山时,天色已黑。

今天应该是黔阳侯韩谦与扬州刺史王文谦之女大婚的日子,算着时辰他们二人应该快要拜堂行大礼进洞房了吧?

照道理来说,韩谦怎么都不应该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搞太大的动作,但韩谦这个人何时又是能以常理去揣测的?

临到亥时初刻,巢州主将徐嗣昭从巢州城派出的信使赶到燕子山,确认昨日入夜到今日午前,前后共有七路棠邑兵、每路六到八百人不等,从浮槎山两翼,即巢湖东岸与五尖山东麓七八十里的开阔地带,从巢东防线穿插过去;此外还有两路棠邑兵,是在昨日入夜后,用战船直接运送到巢湖西北侧,然后登岸,从巢州城东侧穿插过去。

这数路棠邑兵将卒皆乘军马、战马,挺进速度极快,一路从东南往西北方向穿插,巢州仓促时也凑不出足够多的马步兵去拦截。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摸不清棠邑兵的意图,甚至都不清楚这次是不是楚军筹谋已久的一次大反攻,徐嗣昭及部将没敢轻举妄动。

而昨日入夜前后,正是棠邑在浦阳、亭山诸城兵马出击最为频繁、活跃之时,从巢州过来的通道被封锁住,斥候探马通不过去,因此巢州方面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将最新的信报传到滁州来。

“棠邑兵分作九路,绕开南线坚寨往巢州的北部穿插,徐嗣昭那边同样没有办法,及时将最新的消息传到北面去啊,”文瑞临略感棘手的拍着额头说道,“倘若北面还有将领误以为棠邑兵的这次异动,仅仅是为了偷袭南线的一两座城寨,极可能会疏忽大意,会为棠邑兵所趁!”

“仅仅一两处地方疏忽大意,为棠邑兵所趁,还不碍什么事。”温博皱着眉头说道。

在寿州军的治下,巢州、寿州下辖十县,西面的霍州、光州又有十一县,所辖的镇埠、屯寨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多城寨之中,必然会有疏忽大意,为长驱直入的棠邑兵所趁,但只要棠邑兵滞留的时间不长,能造成的破坏也极为有限。

去年梁军对淮东造成那么大的破坏,主要是四五万骑兵渡过淮河,在扬楚腹地滞留两个多月。

想是这么想,但温博总觉得韩谦用兵不会仅限于此。

“也是。不过,还是要派人去跟徐嗣昭说一声,要他小心,棠邑兵随时有可能会杀一个回马枪,他最好能将手下的城寨,特别是要赵明廷将水军大营给守紧了。”文瑞临说道。

左楼船军的水军大营就建于巢州城北。

虽然与巢州城互为犄角,但由于水营坞港里的水已经冻结实,战船不能移动,此时容易成为棠邑兵进袭的目标。

对棠邑兵来说,即便不能最终占领水军大营,但在进袭过程中能有一支兵马冲进去纵火,就能叫他们损失惨重。

“二公子所想也是如此,已经第一时间加强了对城北水营的防守,但也特地要我过来告诉温将军一声,棠邑兵还是有可能会撤入五尖山,然后借五尖山内部的通道,进入滁州城的侧后,进攻滁州城。”徐嗣昭派来的信使说道。

“棠邑兵不会经五尖山跳到滁州来,时间上不对,”

温博他与徐嗣昭并不熟悉,毕竟在金陵事变前,徐氏子弟都主要协助徐明珍卫戍寿州,而他则在侍卫亲军任职,听到徐嗣昭托人捎信要他警惕棠邑兵的回马枪有可能会杀到滁州城来,他下意识蹙着眉头,沉吟说道,

“他们要是如此,即便我们疏忽大意丢失一两座城寨,但浦阳等溪河刚刚冰封住,棠邑的水军战船过不来,我们在开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集结两到三万的精锐兵马,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会战。要是韩谦的意图仅仅是在滁州境内与我们打一次会战,何需费这般心思?他同时也不会奢望能摧毁守备严密的左楼船军水军大营,他们可能滞留在巢寿或者巢州、霍州之间,依托西边的淮阳山,不断寻找疏于防守的目标进行袭击。徐嗣昭在巢州不应该被动守城,应立即集结精锐兵马纠缠上去,尽可能将其迟滞住,迫使棠邑兵不能在霍寿之间进退自如,待诸路援兵合围过来,方便歼灭之……”

“棠邑兵出动如此之快,所携带的给养必然有限,也不可能携带重型战械、诸多战车绕过去。因此,即便他们的速度再快,在霍寿之间也不可能斩获太多,他们或许更期待徐嗣昭主动率部纠缠上去?”文瑞临迟疑的问道。

强攻城寨的难度太大,引蛇出洞不失为一策。

文瑞临觉得他要是黔阳侯韩谦,在突袭兵马携带补给有限的情况下,引蛇出洞、打一场快速的歼灭战,才是上策。

“徐帅在霍寿之间调动精锐骑兵的速度不会慢,黔阳侯韩谦不应该冒这个险,也没必要冒这个险,”温博说道,“至于重型战械及诸多战车,确是一个问题……”

寒冬时节,河道被冻封起来,不能利用舟船运输,不要说将旋风炮拆卸下来长梢杆、桩柱等笨重部件了,一架动辄数百斤、上千斤重的床子弩、蝎子炮,运输起来也是不易。

巢州境内,稍稍平整一些的驰道、驿道,在要冲处都建有城寨、驻有守兵。

大量的物资以及重型战械及部件,即便走驰道、驿道用马车拖运,速度也快不了,更不要说绕过驰道、驿道,走崎岖不平的荒野田地了。

而战车再轻便,也都要比普通的马车沉重,用军马拖拽着走坑坑洼洼的田地,就算是将军马累死,又能走多快?

没有各种战车、重型战械,进入霍寿之间的棠邑兵,战斗力至少被削弱一半。

温博这时候也不禁暗想,是不是他自己太多疑了?

即便如此,温博除了下令斥候探马,加强对五尖山东南翼峰岭区域的侦察,以及勒令从诸寨征调出来的精锐兵马各回防寨外,也没有立即率领随他直接进入燕子山的两千多兵马返回滁州城,决定与文瑞临暂时先在燕子山寨歇一两天观望形势,等候进一步的明确消息传过来,再说其他。

温博忙绿到凌晨时分才和衣睡去,但也没感觉睡多少时间,他便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在床榻前坐了一会儿,在寒冷的清晨,感觉背脊都汗湿了,有些惊慌的派侍卫将文瑞临、部将以及徐嗣昭派来的信使都喊过来。

文瑞临赶过来要比他想象的早,也是一脸的凝重。

看到这一幕,温博心里更是一沉,问道:“文先生也想到了?”

“棠邑兵突袭霍寿腹地,骤然间不可能一路攻城守寨,那驿道、驰道就走不通,但河道冰封,其辎重战车却可以走冰面,快速西进北上!棠邑兵分进合击,合击的地点,必是南淝水或北野河沿线的一个目标!”文瑞临一副事情不妙的惶然说道,“要不是如此,就不会在有两路棠邑兵会画蛇添足的乘船到巢湖西北侧,在南淝水、北野河口附近登岸往西北方向穿插了……”

他们这时候才想到问题在哪里,而这时候距离棠邑兵突袭兵马绕到巢州后方,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永丰寨!”温博铺开地图,伸手指住南淝水与北淝水之间的一点,说道。

南淝水、北淝水都源出淮阳山东北麓,位于霍、巢、寿三州交界的将军岭。

南淝水出将军岭的东山,往东南流淌,距离巢州城五六里处,经西北岸流入巢湖;北淝水出将军岭的北岸,往北流淌二百里,从寿州城西流入淮河。

南北淝水并不直接相通,但前期时为增强江淮在中部地区的联系,在将军岭的东侧,开挖一道带水闸、长约二十里的干渠,将两条河流衔接起来,沿渠还修筑驰道。

永丰寨是位于干渠与南淝水相会河口处的一座镇埠,是巢州往霍州以及淮阳山往寿州而去的水陆交通要冲。

永丰寨的位置很关键,是由寿州军的嫡系精锐驻守,但护墙太单薄了。

穿插进去的棠邑兵,要是没有携带重型战械及各种战车,永丰寨哪怕仅有数百守军,坚守到援兵合围过来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就难说了。

文瑞临还想到一个问题,要是棠邑兵以安丰寨为诱饵,而北面、西面的寿州军,却都没有意识到穿插进去的棠邑兵,有可能借用冰封的河面快速运送战械、战车,仓促增援过去,会不会受到迎头痛击?

“即刻点齐诸侍卫骑兵,准备随我去巢州!”温博当机立断的说道。

从燕子山往西到浮槎山北麓,都是受棠邑兵的控制区域,分散的斥候、探马,极容易受到拦截,未必能及时将消息传到巢州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亲自率两百精锐骑兵杀过去。

要确认他们猜测是不是正确,也很简单,成百上千的车辆碾压过冰面,必然会在冰面上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