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四年十一月十五日崇阳县素年客栈
高纬低头静静地在楼上走着,看起来毫无防备。“吱”一扇房门被轻轻开启,空隙处伸出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高纬的左手臂,要将她拽进房中。
高纬猛然抬起眼睑,右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那只手的主人的腹部上。那人闷哼一声,手的速度有一瞬间慢了下来,但是力道还是没有减少。
速度只是慢了一小会儿,又变快了,将高纬快速拉进房里。同时用一只手捂住了高纬的嘴,另一只手禁锢了高纬的两只手。
那人将耳朵放到房门上,听听门外有没有奇怪声音。高纬眼露凶光,抬起左腿,狠狠地踢在那人的膝盖上,那人疼的低了低身子,耳朵却还贴着木门。
高纬趁着这会儿功夫,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大汉:皮肤黝黑,双目有神,太阳穴微微凸起,身着深蓝葛布紧身袍,双手上都绑着护腕,脚蹬生牛皮靴,完全是武林中人的打扮。
高纬心中不屑的同时,也疑惑这武林中人抓自己做什么。
大汉确定门外真的没人后,松了一口气,看着高纬说道:“陛下,别叫,奴才是南阳王的人,奴才这就放开陛下,请您别叫。”高纬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大汉连忙放开高纬,站在一旁,看着高纬整理微皱的衣袍。整理好衣袍后,高纬冷静地问道:“你真是南阳王的人?”
大汉掏出南阳王府的令牌,高纬将令牌看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清楚看到了令牌底下那个不起眼的魏碑的“绰”字,这确是她的笔迹。
这面特殊的令牌是她赐给高绰的,只有紧急情况下才能用。这么一看,那这个人就十有□是高绰的人了。
“南阳王可让你对朕说什么?”高纬淡声问道。大汉却说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里屋的冷侍郎应该知道。”高纬眼中精光一闪:“冷轩他也来了?”“是的,这次也是冷侍郎安排我们进入这客栈的。”
“带朕去见他。”“是。”大汉推开里屋房门,对高纬说道:“陛下,冷侍郎就在里面。”高纬点了点头。
刚走进里屋,里面的十几个护卫就紧盯着高纬,手放在腰刀上,面容浓浓的肃杀之色。直到冷轩抬起头,惊喜地喊了一声:“陛下。”他们才放松下来,跟在冷轩后面,向高纬请了安。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淡声说道:“除了冷侍郎,其他人都出去。”
等人退下去了,高纬便坐到了坐榻上,问道:“冷轩,是南阳王让你来寻找朕的?”
“是的,陛下,南阳王殿下听说近来正好是十年一次的太室山大会,就派臣来豫州碰碰运气,也是列位先帝保佑,让臣找到了陛下。”冷轩感叹。
“先帝庇佑,呵呵。”高纬咕囔了一声。
抬起眼睑,看似随意地问道:“子轾(zhi第四声),朕听门口的那个护卫说,是你安排他们进入这间客栈的。不过,这间客栈里住的都是大门派的人,你是靠什么让你们这么多人住进来的?”
冷轩面色平静地说道:“臣父名唤冷羽,因为乐善好施,为人正直,又经常替人主持公道,生前在江湖上就有贤侠的美誉。先父过世后,臣想报效朝廷,才变卖了家产,进了邺都。这次来嵩山,偶遇了现任的武林盟主吴烈,吴盟主是先父在世好友,看在先父的面上,就帮我们安排了住处。”
“贤侠冷羽冷云鸿,邵阳山庄的先庄主,朕也听过这位故去前辈的大名,不过朕听闻这位冷庄主与早故的冷夫人所生之子名唤冷泽,不是冷轩,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冷庄主有子无女,你妹妹冷婷又是怎么回事?”
“臣本名为冷泽,改成轩只是为了激励自己,甘为轩轾。婷儿也确实不是臣的亲妹妹,臣十四岁到邺都时,遇到了当时年仅六岁的婷儿。也不知道为何,婷儿就是跟着臣,一直跟到了府门口,臣一时心软,就将她抱回了家中,两年之后,才将她认作妹妹,此事,是邻里皆知的。”
“原是如此,不过名讳是父母所赐,突然改名,子轾,你就不怕背上不孝之名吗?”微微挑起左眉,眸子深沉如潭。
“能更好地警醒自己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做事,就算是不孝,臣也不在乎。”冷轩低下头,语气很是坚定。
高纬勾起嘴角,站起身,走到冷轩面前。因为冷轩比她高,不得已,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面上欣慰:“子轾,你果然是朕的好爱卿,朕心甚慰。”
“臣有愧,陛下过奖了。陛下,现在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最重要。”冷轩以为高纬忘了,提醒着。
高纬微微一笑,对他说道:“此事朕早有计划,现在你来了,对我的计划更有帮助,你附耳过来。”冷轩赶紧凑了过去,高纬把自己的计划细细说出。
说完,高纬问道:“如何,都明白了吗?”冷轩点了点头:“臣会安排的,陛下,是今夜就行动吗?”“夜长梦多,就今夜亥时,别记错了。”“是。”
安排好了计划,高纬走到房门口,打开一条缝,见走道上没人。临走时,看了那大汉一眼,就快速出了房间,步伐平稳地走向自己房间。冷轩那间房也轻轻关上了门。
要说高纬对冷轩的说辞,只能说半信半疑。高纬和她的父亲高湛一样生性多疑,纵然冷轩为救她受过伤,她也没完全相信这个她了解不深的冷轩,只是现在的处境,还要靠冷轩,她才暂时相信冷轩。
不过,高纬心中已决定,等回了邺都,就让人调查。
只是他们都没发现,在高纬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宇文涟雪的房门才关上。房中的宇文涟雪抬起眼睑,心中也浮现了一个计划。
夜临近亥时(晚上九点)
身穿藏青色圆领长袍的高纬静静地站在后院,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说来也怪,今夜月亮十分明亮,并无乌云,偏偏四周就是暗的紧。就连暗地里监视高纬的护卫也有些不习惯今夜的昏暗。
过了近半刻,终于到了亥时。漆黑的四周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逼近高纬。“啊!”高纬惊诧地叫了一声。
黑暗里的护卫知道不能让高纬受伤。见此,连忙从树上飞了下来,想要阻挡黑影。没曾想刚交上手,后颈就被人用手狠狠劈了。晕倒之际,才看到高纬脸上诡异的笑容。
“干得漂亮。”看着晕倒的护卫,高纬对身边的两人也就是早上的大汉与冷轩的另一名手下,由衷夸奖道。“多谢陛下。”
此时,冷轩牵着两匹马,尽量做到轻声地走到高纬身边,将御寒的紫貂斗篷递给她。
看了看四周,对正在穿斗篷的高纬说道:“陛下,臣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走的路上不会有埋伏,请快上马吧。”
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脚入马镫,对楼上的宇文涟雪的房间叹了一口气,对已上马的冷轩说道:“走吧。”
“是。”冷轩对身后的手下做了个手势,一行人尽量无声地从后门,离开了客栈。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宇文涟雪和宇文寔(shi第四声)才走出了后门。宇文寔从暗处牵出两匹马,问道:“涟雪,你确定不告诉六叔十一叔吗?”
“三哥,我说过,我只是想问清楚高仁纲,你若想去告诉十一叔,便去吧。”宇文涟雪眼神冰冷,夺过马鞭,骑上枣红马,一声“驾!”后,就离开了宇文寔的视线。
宇文寔牙一咬,决定不去管宇文直和宇文达了,骑上棕马,就去追宇文涟雪了。
今夜昏暗,幸好冷轩带了几颗原本用来买通消息的夜明珠,现在用细绢包着,放在马鞍边,正好照明。
一行人跑到一条小溪边,没曾想已有人捷足先登。高纬勒住马,却看不清马上是谁。
直到那人骑马走向自己,凭着夜明珠的光芒,高纬才看清是宇文涟雪。用手势让护卫不要伤害宇文涟雪。
枣红色的突厥马与纯黑的汗血马终于贴在了一起。夜明珠的光芒让宇文涟雪的脸部轮廓更显清冷,高纬微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真要走?”语气淡然,让人猜不出真正的心思。“是,我要走,我有我的事情。”抬起头,语气坚决。
“要是我不让你们走呢?”“你们只有两个人,拦不住我们的。”皱起眉头,心头有一丝不安。宇文涟雪笑了,笑得很开心:“你难道忘记了吗,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高纬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亮白,逼得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匕首,宇文涟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高仁纲,只要挟持住了你,你的这些手下又岂会不顾你的安全,如此足以耗到我两位叔叔来,到时候你未必能走。”
高纬突然抓住宇文涟雪的手,将匕首更加贴近自己的肌肤,另一只手把头上的斗篷帽摘下来,圆领也被扯开,脖子全部裸、露出来。
宇文涟雪终于还是阻止了锋利的匕首,语气有些颤抖:“就为了回邺都,你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因为邺都里有我的妻子,母亲,兄弟,还有百姓,我不能不管他们,你要是想阻拦我,就杀了我吧。”两人的眼睛紧紧地对视一起。
听到这话,宇文涟雪的眸子闪了闪,握着匕首的手,青筋顿起。猛然问道:“高仁纲,你把我看做什么?”高纬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朋友。”
宇文涟雪轻声问道:“我们是朋友?”“是的,朋友。”“呵呵,原是朋友。”宇文涟雪低声笑着,慢慢放下了匕首。
宇文涟雪幽幽说道:“高仁纲,你快走吧,乘我六叔十一叔还没来之前。”“涟雪……”高纬忍不住喊道。
宇文涟雪盯着高纬,低喝道:“闭嘴,不准你再这么叫我。高家皇帝,我告诉你,今日我放过你,只是觉得宇文周国灭亡乃是两国征战的结果。并不能全怪你。他日若是再见,我们必是仇人,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一定取你性命。”
宇文涟雪说完,就转过头不去看高纬。高纬无奈,戴上帽子,对冷轩点了点头,示意出发。
不过走过宇文涟雪身边时,还是说道:“宁雪,谢谢你,今日之恩我不会忘记的。”宇文涟雪的身躯轻颤了一下。
“干辩,后会有期。”临了时,高纬和宇文寔道了别。宇文寔轻笑道:“你心中应该是想后会无期吧。你们路上小心吧。”彼此点了点头,作为最后的朋友再见。
“驾”高纬挥起马鞭,身、下的汗血马扬起马蹄,迅速跑过了冰冷的溪水,与冷轩等人跑进幽深的森林中。
宇文涟雪一直看着高纬的背影,手紧紧攥着高纬那枚白玉月牙坠,心里不由想到:“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母亲给我取的名字的,穆宁雪,呵,真是怀念。”
“驾,驾,驾。”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宇文兄妹转身看去,是他们赶来的两位叔叔。
宇文达勒住马,看了看平静的溪水,寂静的森林,问侄子宇文寔:“干辩,怎么回事,高仁纲呢?”“十一叔,对不起,我和涟雪已经走了近路,可是还是没追上他们,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过了河。”
“他们?高仁纲身边有多少人?”“有十数名接他的手下。”“可恶,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宇文达一听,恼怒地挥了一下马鞭。
宇文达牙根紧咬:“我还当他身边最多五人,所以一发现那被打晕的,就赶紧来追,没曾想还是被他逃了。”
宇文达转头看向宇文寔,突然问道:“干辩,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高仁纲逃走的?”
“十一叔,是涟雪发现高纬不对劲,是干辩不好,当时没听涟雪的话,等到夜里去找高仁纲时,他已经逃了,也是我刚愎自用,想自己去抓住高仁纲,才没通知六叔与十一叔。”
“三哥……”宇文涟雪想说些什么,却被宇文寔拉住了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宇文达听完,更加恼了,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白白放走了高仁纲。”
“好了好了,就算干辩追上了,度斤突,你别忘了高仁纲身边有十几人,干辩涟雪他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说不准拖延时间不成,还会受伤,高仁纲这件事日后再说吧。复国总是会有机会出现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宇文直打了圆场,保护了侄子与侄女。
“哼!”宇文达冷哼一声,也不管身后的六哥与侄子侄女,就骑马独自离开了。宇文直对两个小辈笑了笑:“好了,此事不提了,很晚了,回去吧。”“是,六叔。”
回去途中,宇文涟雪说道:“三哥,谢谢你。”“无事,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十一叔要是知道了,你就惨了。”宇文寔提醒道。“恩,三哥。”
远处的高山上,披着紫貂斗篷的高纬骑着马,默默看着离去的宇文涟雪,心中长叹:两世我都对不起宁雪,只能下辈子再还她了。
“陛下,走吧,我们还要在十五日内赶回邺都。”冷轩及时提醒。“好。”两匹汗血马离开了山崖,跑向陡峭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