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 上海虽然满城飞絮,但雾霾也少。车子开上延安路高架, 就能看见远处隔江的陆家嘴。
方少朴对唐方充满了求知欲:“你喜欢浦东还是浦西?”
唐方指着已经亮灯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浦西。我从来没上去过那里。我们很多本地人都没去过。还有新地、田子坊,我这辈子一共去过不到五次。”
“这算是local people的通病吗?”方少朴笑问:“离开居住地方圆五公里就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
唐方认同他的观点:“听起来很有道理。以前我妈她们那一代,是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她们对浦东的唯一印象应该是白斩鸡。”这话当然早已随着黄埔江水奔流入海不复回了。
方少朴笑得握不住方向盘:“不过现在最贵的楼盘好像都在浦东吧?”
“可不是,二十万一个平方米,你们这种富豪还是跟买白菜一样。”爱钱又爱房的唐方不免沮丧地抱怨:“各地房价都是被你们这种有钱人炒起来的,啧啧啧。”
方少朴立刻甩锅自辩:“你误会了。我们广东人喜欢买铺, 不喜欢买楼。你看广州的房价从来没虚高过,我们都是过日子的实在人。你的是温州人才对。我有个温州的朋友,去看楼盘从来不问楼层和房型。”
唐方好奇:“是因为有钱到了不需要考虑价格的地步?”
方少朴笑:“因为他们都是整栋整栋地买。哈哈哈哈。‘你们这个楼盘我看还可以,还剩下哪几栋?哦, 这四栋下个月准备开盘?那我就要这四栋吧,Sam, 你怎么看?’”
唐方转头看着方少朴的侧脸,他一口温州普通话学得惟妙惟肖, 这大概是最牛的“我有一个朋友”系列?明明是个笑话, 却让人有点笑不出来。贫富差距永远都在,接触不到其实就不会有落差。
方少朴侧头看了唐方一眼,实在太喜欢她有点呆的样子:“你知道吗?房产销售的脸都笑抽筋了,可我气得要死,差点没跟这个朋友翻脸。”
唐方表情更呆了:“为什么?”
“他好歹提前一声自己要买楼吧?我肯定先去跟房产公司谈, 要个销售回扣什么的。”方少朴满脸懊恼:“怎么也能抠下个几百万老婆本, 万一菜篮子眼太大, 捡的钻石蛋漏了,还能用私房钱讨好她对不对?”
唐方呆呆的脸上大眼眨巴了两下,跟着弯成了月牙,大笑起来。方少朴实在是个很会聊的人。
投桃报李,唐方指着陆家嘴最高的几栋建筑物:“你知道这几栋楼的设计师也是我们美食界的吗?”
这下轮到方少朴漂亮面孔一呆:“我怎么没听过,早知道该邀请他们来参加酒会的。”
唐方忍着笑一脸认真:“上海中心是打蛋器,环球金融是开瓶器,金茂是注射器。所以当——当当当,我们大上海的陆家嘴厨房三神器,神奇不神奇?”
可惜唐方笑话总会自己先笑得不行,最后几个神奇的发音已经笑得抽成了一团,正准备跟着解释注射器在厨房里的用途。
这时高架上遇到并道,龟速前行,方少朴转过头看着唐方,脸上的微笑明显不是因为她的笑话产生的。
唐方沮丧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果然是最不会笑话的那类人。”
“你笑话的时候太可爱了。”方少朴眼睛晶晶亮:“可爱到我会完全忽略笑话本身好笑不好笑。”
唐方和他对视了片刻,突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方绍朴踩下油门,顶住旁边一辆想插进来的轿车,无奈地摇头:“现在我觉得我像个笑话了。”
唐方一边苦苦忍笑,一边解释:“对不起,可你的话真的听起来很像台湾或者泰国电视剧的台词——对不起,我真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谢谢你夸我,你是在夸我对吗?”
方少朴也不禁笑出声来:“当然是在夸你。”
唐方好奇地采访他:“你以前这样对女孩子这样的话,不觉得很怪异吗?还是我太怪异了,女性听到这样的话,应该都会很感动或者很害羞才正常吧?”
方少朴叹气:“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种话,心里这么想的,就这么了。”对别人,他哪里需要这种话,只有别人对他这种话的份。偏偏唐方大概也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了。
方少朴又叹了一口气,感觉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过无论如何,他确认自己和唐方之间的相互了解正在不断加深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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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六十年来唯一的新建筑是半岛酒店,比起动辄一两千的“设计酒店”或精品奢华酒店而言,两千多的半岛算是良心价。
唐方下车后指了指对面的外滩源:“好巧,明我们在那边给好朋友接风。”
方少朴一愣:“御宝轩?”他有一只脚踏进了唐方生活圈子的意外惊喜。
“不会是你家开的吧?报你的名字是不是就能免单?”唐方想起兔样兔森破的方公举。
你怎么这么可爱!方少朴直笑:“不是,认识他家老板。我妈每次来上海,都要请她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去喝茶。她们拜的同一个上师。”
唐方目光不自觉移到方少朴的手腕上,带着方少朴最喜欢的呆萌问号表情,但似乎随时会变成嫌弃脸。方少朴举起双手示意:“没有珠,没有手串,还没来得及油腻。”
唐方笑得脸抽筋,她承认,就算方少朴不靠家世和颜值,拜倒在他石榴裤下的人也大把,甚至不分男女。
半岛的汇中套间向来抢手,适合各种年会酒会聚会。门口负责接待的两位美女见到老板方少朴,笑容可掬,再见到老板身旁的唐方,笑容很不明显的一滞。
“Sam你怎么这么晚!”负责排行榜评选的依然是去年的那位朱姐,娇嗔地拍了一下方少朴的胳膊,转向唐方:“唐老师你好啊,好久不见。听IAIF投资了你们公司,恭喜恭喜!”
套间里不少人都侧目而视,留着陆凤式的两撇眉毛胡子的关嘉一马当先走了出来:“糖糖,恭喜恭喜,苟富贵莫相忘啊。”
唐方无奈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又有几位熟人过来寒暄,一起带着唐方往露台上去:“走走走,盛爷刚刚还在问你来不来呢,明有家新派淮扬材餐厅要试菜,一起一起。吃完去打羽毛球。你那个世界冠军签名球拍带来。”
方少朴无奈地看了唐方的背影一眼,转头问朱莎:“IAIF投资了乐食Top?”
朱莎抿唇笑:“IAIF官网上两时前就公布了。公司估值四千多万,A轮融资四百万美金。”
方少朴一愣:“乐食只让渡了百分之十都不到的股权?”这完全不是周道宁的风格,他向来是稳准快狠,一出手就是强势控股或者对赌,这也是当初方家不接受IAIF投资的原因。
朱莎笑得眼波流转:“四千多万的估值,是人民币啦。”
露台上站满了人,春江花月夜,对面陆家嘴一片辉煌,江水波光粼粼中另有一个绚烂都剩
唐方诚恳推辞明的试菜打球活动,爽快地自罚了三杯干白,徒露台边,拢了拢滑落了一半的披肩,听盛爷讲前些时的五百万私宴逸事。人群中不时爆出哄堂大笑。有英俊的服务生走过来,弯腰接过她手中的空酒杯:“请问您需要用一些点心吗?”
方少朴插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盘:“空腹喝酒易醉,先吃点东西。”
唐方谢过服务生,接过龙虾甜橙沙拉。
方少朴见她两颊有些微红,一双晶莹眸子熠熠生辉,忍不住开口:“要不要考虑离开乐食?”
唐方右脸一块龙虾肉略鼓着,偏过头问:“为什么?”
“我很了解周道宁。”方少朴决定防火防盗防周道宁:“被他收购的企业,最终创业团队都会被迫淡出,很少有人能获得期权池里的期权。”
唐方想了想,反问他:“你和周道宁怎么认识的?”
“他是沃顿商学院的高材生,来伦敦交流时认识的。”方少朴也不瞒唐方:“他刚进IAIF的时候,想投资我家的奶茶连锁,那时候我家不缺钱,不想财务公开,也不想太招摇。加上他坚持IAIF要控股,就没谈成。后来他就收购了江南春餐厅的一部分股权。”
“是他收购的?”唐方很吃惊:“那不是投资失败了?江南春没能上市,都沦落到卖五六十元的午餐套餐的地步,还很难吃。”那样走高消费路线的中餐厅如果卖起午市套餐,只能解释为有一笔做一笔贴补房租和人工了。
方少朴笑着摇头:“周道宁第一轮投了两千万美金,占股百分之十五,但是和江南春创业团队签署了对赌协议。”
“对赌协议?”
“如果两年内江南春不上市,要出六千万美金回购IAIF持有的股权。”方少朴摇头:“后来江南春在A股申请上市被终止审查。半年内IAIF又牵头发起了新的一轮融资,以三千万美金的价格让渡了百分之五的股权。”
唐方听着花乱坠的数字,控制没见过大世面的自己不发出“哇”的一声感叹。
“江南春转而去港股申请上市,也没成功。”
这个唐方倒是留意过,餐饮业大浪淘沙,潮起潮落,当事人惊心动魄,对于身为局外饶她和方少朴,不过是轻描淡写的闲聊谈资。
方少朴言语中很服气:“江南春为了履行对赌协议,把百分之八十的股权卖给了SAS,作价四亿美金。IAIF就此退出,宣称投资失败。”
失败个屁啊,唐方用屁股都算得出周道宁已经赚了七千万美金。
方少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摇头:“VC业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算的。这个项目的确是失败了。不过SAS也是周道宁引入的,他还会拿到两笔中间饶费用,至少也有两千万美金。”
唐方无语凝噎。这是个什么社会!
“周道宁竟然变得这么黑心肝——”唐方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是士别十年。
方少朴大笑起来:“资本市场哪有什么黑白是非?周道宁引入SAS,已经算有侠义之风了。VC界和餐饮行业都很推崇他。”虽然SAS后来跟江南春从两厢情愿变成怨偶还打起了官司,那都和周道宁无关了。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在给周道宁加分,方少朴赶紧转向:“资本是很现实的。可能是使,更可能是魔鬼。你们公司太过理想化,很难在他手里继续下去。你不如早点为自己打算,择良木而栖。比如我公司?”近水楼台先得月。
唐方转身看向在给盛爷敬酒的朱莎,那边的眼神貌似不经意地飘了过来,落在方少朴的身上。
“谢谢你的讲解。长知识了。”唐方笑盈盈:“我的确已经递了辞呈。”
方少朴大喜,身后却传来盛爷爽朗的笑声:“唐,来来来,上次我朋友圈里的那家会所,你不是问我谁设计的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设计大师。”
东方明珠的绚丽灯光忽闪闪从蓝变红,唐方听见大师两个字就头晕脑胀,最近不祥的预感好像有点多,也有点准。